我渾渾噩噩的掛斷了與金秋的通話,然後呆立在原地,我沒有哭,只是在剎那間不斷回憶起與奶奶有關的畫面,我還記得自己小的時候,奶奶就算腿腳不便,但也能做飯洗衣,她勤儉的治家的理念,更是讓一家人從來沒有爲錢發愁過,就算是在那個經濟普遍不發達的年代,我們一家每個星期也會雷打不動的吃到一次葷菜。奶奶就是這樣一個人,做事有計劃,做人有原則。
可彷彿也沒有過多少年,她就已經趕到了生老病死的關口,熬不過去了。
烈日下,我隱約看到一條幹枯的河流,沒有人再記得她水波流動的樣子,可她卻真實的哺育了成羣的魚蝦,滋潤了河邊成排成列的樹木和花草。
“怎麼了江橋?”
我終於轉頭看着身邊還不知情的陳藝,許久才低沉着聲音回道:“奶奶她不行了……”
只是一個瞬間,陳藝的眼淚便掉了下來,她的眼淚和我想掉的眼淚並不一樣,她是心疼和不捨。我是非常真實的失去……我的世界再也沒有那個會對我噓寒問暖,會爲了不增加我的負擔,偷偷在養老院做手工活的奶奶了。可是我卻連要帶她去全國旅遊的承諾都沒有來得及實現。
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回去的路上是陳藝開的車,我就坐在車裡丟了魂般的看着車窗外那無比刺眼的世界,我看不見萬物的生長,只看見因爲炎熱而不斷膨脹的空氣與四周的一切搭配的很不和諧。
似乎,我們除了時間什麼都沒有,我們除了時間又什麼都不缺。
……
醫院裡,奶奶已經被轉到了搶救室,隔着玻璃,我能看到帶着氧氣面罩的她,我無法相信這就是兩個小時之前要給我和陳藝做小魚鍋貼的她。
老金一家一直在我的身邊站在,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心情沉痛的往病房裡面看着,老金他攥緊了拳頭,低聲喊着江繼友的名字,他也在憎恨,在奶奶臨走時,卻依然沒有江繼友的音訊。
奶奶清醒時,肯定沒少在他面前唸叨過……其實,奶奶是個很容易將就的人,唯獨在這件事情上過不去。她做夢都想見見自己那個已經離開將近二十年,卻不知所蹤的兒子。
病房的門被打開,醫生來到了我們的身邊,他低聲對我說道:“胃癌晚期,我們確實盡力了,也沒有能夠阻止癌細胞的擴散……”停了停,他又搖頭對所有人說道:“迴天無力,爲老人家準備後事吧。”
我的心抽了一下,所有曾經幻想奶奶會病癒的夢全部在這一刻被無情的擊碎,我低下了頭,我看見了地板上那做成破裂效果的紋路,我失去了支撐自己的力量,只能靠在牆上,痛苦的嗚咽着。
我不敢相信,告別竟然來的如此之快。
……
平息了許久之後,身邊的老金向我問道:“江橋,老太太的後事準備在哪兒辦?”
我茫然的擡起了頭,然後癡呆一般的與老金對視着。此刻,連我們在鬱金香路的房子都已經被拆掉了,奶奶人生最後一站該在哪裡停泊纔有家的感覺?
我閉上了眼睛,自責到無以復加,我活了快30年,可是能爲奶奶做到的事情卻如此之少,而這一切到底又是誰造成的?
這時,走廊裡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我便看到了從電梯口向這邊匆匆走來的楊瑾。
她站在我們一羣人的對面,很急切的開口向羅素梅問道:“素梅,醫生怎麼說?”
羅素梅搖了搖頭,然後眼淚就掉了下來……楊瑾心中繃着的那一根弦似乎就在這一瞬間斷掉了,她扶住牆壁,閉上了眼睛,眼淚順着她的臉掉了下來,這讓她看上去像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可是,喬野說的對,自從她和江繼友離婚後,前夫家的事情就和她沒有什麼關係了。
我壓抑的憤怒找不到發泄的出口,我在痛苦中迷亂了,甚至不知道該責怪是誰給了奶奶這崎嶇艱苦的一生。
老金見我做不了奶奶的主,又轉而向楊瑾問道:“醫生說老太太沒有多少日子了,她的後事咱們商量商量該怎麼辦吧。”
我衝老金吼叫道:“人還好好活着,辦什麼辦……”
老金沒有和我置氣,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輕聲說道:“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過,你現在的心情金叔能理解,可是我們這會兒在上海不是南京,金叔只是怕到時候辦起事情來手忙腳亂,讓老太太走都走不安心。”
這時,楊瑾接過了老金的話說道:“老太太這一輩子過的清苦,一生都在爲別人操勞,最後這一件事情就讓她自己做主吧。”
老金點了點頭,一聲嘆息後,眼眶也溼潤了起來,他站在我和楊瑾的另一邊,再也沒有說過話。
……
直到夜晚來臨前,奶奶也沒有從昏迷中醒過來,我和楊瑾等人一直在病房外等待着,誰也沒有離開一步,我們都怕奶奶醒來,我們卻不在她的身邊,而錯過最後一次和她對話的機會。
窗外,那一輪在天邊掛了很久的夕陽,在火紅色的雲層裡隱匿了片刻之後便消失在了樓羣與樓羣之間,城市的燈火又照亮了那些急切回家的人。
可是,我們的家在哪裡?而我只是渴望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個飯的夢想,也在這種團圓的燈火中破滅了,奶奶要走了……就像潮起也會潮落,卻什麼都不爲。
許久之後,一直坐在我對面的陳藝換了一個位置坐在了我的身邊,她對我說道:“這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了,要不我叫一份外賣吧。”
“我不餓,你自己叫吧,給其他人也叫一份。”
陳藝搖了搖頭回道:“奶奶肯定不希望你這個樣子的……其實,她自己已經將生死看得很淡,目的就是不想你爲她太傷心,這你應該能看出來的。”
我看着陳藝,她的面色憔悴又傷感,她本沒必要全程陪伴的,可是她的善良和重情義讓她在這個時候選擇了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陪我等待着。
我終於向她問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坦然面對生死的人嗎?”
陳藝點了點頭,許久之後纔回道:“如果在這個世界活得太辛苦,另一個世界卻恰巧沒有這樣的辛苦,那離開到底是一件傷感,還是值得慶幸的事情呢?…… ”
“我接受不了這個說法,我不想奶奶離開,這麼多年了,我說了無數遍要給她好日子過,可直到今天都還沒有實現。現在,這樣的機會就被剝奪了,你要我怎樣去釋懷?”
陳藝嘆息,在經歷了一陣很長時間的沉寂之後,再次回道:“ 奶奶要的不是這些,你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你遺憾和害怕的並不是沒有完成那些承諾和設想……你最真實的痛苦,恰恰來源於你無法給予奶奶最想要的結果。”
我擡頭看着陳藝,又低下頭,然後又一次擡頭看着她,是她用一把利刃撕開了我內心最深處的一層殼,然後讓我看到了自己痛苦的根源。
如果,此刻有肖艾在身邊,在奶奶希望我們結婚的時候,我們就牽着手將結婚證書拿給她看,我還會如此自責、如此難過嗎?
我不會如此自責,如此難過,因爲我知道生老病死是不可逆的規律。只要奶奶能夠沒有遺憾的離去,我也會坦然的去看待,畢竟奶奶已經這麼大的年紀。可現在,奶奶期望的事情我一件也沒有做到,這就是我痛苦的根源,我怕自己以後想起奶奶時會遺憾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