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艾離開後,我結算掉了倆人喝咖啡的錢,隨後便回到了“阿德旅社”。我之前和阿德只訂了三天的房,現在因爲要等肖艾,所以還得再續幾天。
走進旅社,阿德正趴在桌子上玩着手機,似乎在和誰聊着天,我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引起他的注意後,對他說道:“我可能還要在臺北再待上個一兩天,房費我先續一天的,後面要住的話,繼續補。”
阿德擡起頭看着我,回道:“阿橋,不用和我這麼客氣的吼,房間你就住着吧,付了房費,你回南京的錢還夠麼?”
“不夠我再想辦法,你是靠這個旅社過日子的,這樣的便宜我可不能佔你的!”
阿德使勁推開了我將錢遞給他的手,然後表情嚴肅的對我說道:“你要把我當朋友,就不要這麼俗氣了吼,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去大陸的,到時候你也把我當朋友招待就好了啦!”
我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堅持,因爲阿德說的很對,如果有一天他會去南京,還記得聯繫我這個朋友,我一定會熱情招待他的。
阿德的心情很好,他拿着手機,給我看他和林子晴的聊天記錄,他們已經確定了下一次一起吃飯的時間,而這個進展速度,讓阿德很感謝我。他說,如果不是我來臺北,給他創造機會,他下輩子恐怕都沒有機會和林子晴約會。
我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勵,然後獨自回到了自己在二樓的房間,我將行李簡單收拾了一下,以方便隨時回南京。
……
我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來到臺北後的第幾個黃昏了,我站在二樓的小陽臺上吸着煙,看往夕陽落山的那個方向,我的心緒在陣陣吹過的暖風中出奇的平靜,我甚至想到了自己在老巷子裡的那些街坊鄰居們,還有鬱金香路上最近的每一個清晨和黃昏。
重重吐出口中的煙,我轉過了自己的身體,然後背對着欄杆,我真的很久沒有這麼享受過生活了,我在這裡沒有手機,彷彿與世隔絕,也就沒有了俗世爲我編織的各種煩惱。
樓道里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阿德便拎着一隻方便袋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抹了抹臉上的汗,笑着對我說道:“阿橋吼,這是我買的蓮霧(臺灣特產水果),你帶回去吃吧。”
我並沒有從阿德的手中接過,只是看着他脖子上的大金鍊子和裸露在手臂上的紋身,心中隨之有些不是滋味,這個外表看上去囂張無比的臺灣小男人,其實貧窮又自卑,卻很熱心腸,雖然我們只是相處了幾天,但那即將要分別的情緒,還是讓我覺得傷感!
我回到房間,將這次自己帶來的南京香菸全部拿了出來,然後對他說道:“這些煙你拿去抽吧,但是要儘量少抽一些,泡麪也少吃,更不要熬夜玩遊戲……”
阿德從我手中接過了香菸,露齒笑道:“我明白,我現在這種狀態可不會討女人喜歡的噢,所以我決定改變自己……阿橋吼,我打算下個星期就開始改造阿德旅社,做成情侶主題的,二樓的小陽臺,就做成一個咖吧和微型書店,等你下次再來臺北的時候,你會感到驚喜的啦!”
我搭住阿德的肩,問道:“這些都是林子晴給你的建議吧?”
“嗯,她還會往裡面投一點錢呢,成爲阿德旅社的第二股東,呵呵……”
阿德說完充滿幻想和期待的笑着,我不能從他這種積極向上的笑容裡判斷出他和林子晴的未來是什麼樣子,但他們已經成爲異性朋友卻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我希望阿德能夠繼續努力,哪怕最後不能獲得林子晴的芳心,也至少沒有什麼遺憾了。
“阿橋吼,你的那把吉他呢,能借我再唱幾首歌嗎?”
我點頭,從自己的行李箱裡拿出了那把吉他……
黃昏下的天空,漂浮着綿柔的火燒雲,阿德這個胖子彈着肖艾的吉他,一個人用兩種聲音唱着那首《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而剛剛放學的林子晴恰巧就捧着書本站在樓下,她好像是來找阿美的,卻站在旅社的霓虹招牌下,聽阿德唱完了一整首歌。
……
夜晚將將來臨時,阿德在樓下喊着我的名字,我站在窗戶口看了看,竟發現肖艾拖着一隻紅色的行李箱正站在旅社的外面,我趕忙下了樓,來到她的身邊,一邊接過她的行李,一邊向她問道:“你已經把自己要回南京的想法和阿姨說過了嗎?”
“嗯……你的身份證號碼給我,我訂機票,現在坐捷運去機場,還來得及的。”
我一直以爲肖艾至少需要一兩天的時間才能解決她在臺北的一些事情,沒想到僅僅是我們分開後的大半天,她便來找我了。
我趕忙又回到樓上取來了自己的行李,然後與坐在吧檯的阿德道別,阿德起身隨我來到了旅社的門口,他看了看站在旅店霓虹招牌下的肖艾,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道:“阿橋,阮老師真要和你回南京了吼?”
我點頭。
阿德向我豎起了自己的大拇指,感嘆道:“她真的是個敢愛敢恨的姑娘,你要好好對她的啦,要不然耶穌都不會原諒你的!”
我看向站在不遠處的肖艾,又下意識的想起了去年初秋,我們剛見面時的情景:那個晚上有點燥熱,她穿的很清涼,我從來沒有覺得我們曾在哪兒見過,只把她當作不速之客。現在,我卻追着這個不速之客千里萬里的來到了臺北,想來,這就是人和人之間的緣分了!
我收回自己看着肖艾的目光,然後笑着對阿德說道:“我會好好對她的,你和林子晴也加把油,希望有一天能聽到你和她的好消息……好了,我的階級兄弟,我回南京了……保重!”
說完這些,我拍了拍阿德的肩,然後便轉身向一直等着我的肖艾走去,我搭住她的肩,往“阿德旅社”對面那條通外面的馬路走去。
“阿橋……”
我和肖艾一起回過了頭,阿德手中拿着一盒南京香菸衝我晃了晃,然後又摘掉了脖子上的大金鍊子,扔進身邊的垃圾箱裡,大聲對我說道:“謝謝你和阮老師給了我重新選擇生活的勇氣,我會努力去追求子晴的……也希望你們幸福!”
我和肖艾對視了一眼,然後一起向阿德揮了揮手,再次告別。我也祝福他,雖然他和林子晴之間看起來並不太可能,可大千世界並不缺奇妙的緣分,就如同我和肖艾一樣。
我不太願意再回頭去看阿德爲我們送別的身影,因爲,我知道這樣的分別可能就是一輩子!所以每一次回頭都是一次傷感。
……
乘坐着捷運,我和肖艾來到了臺北的桃園機場,我去將行李辦了託運,肖艾則去領了登機牌,就在我們準備過安檢的時候,曾經在南京和我有過一面之緣的肖艾媽媽也趕到了機場,我的第一感覺就是窘迫,而肖艾也充滿了意外,她沒有想到自己的媽媽會追到機場爲她送行。
“如意……”
“媽,你怎麼來了?”
肖艾的母親看了看站在兩米之外的我,然後回道:“我還是有點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你。”她說着便拉住了肖艾的手,表情裡充滿了無法割捨的痛苦,還有自責。
“媽,你不用爲我擔心的,我在南京生活了20多年,有朋友,也有同學,比在臺北要熟悉多了。”
她握住肖艾的手又緊了一些,聲音漸漸哽咽:“袁真已經去日本發展,小偉又在揚州定居,你回南京,媽媽真的很不放心……”
肖艾以一種安慰的笑容打斷了她的話,然後輕聲回道:“媽,沒問題的,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無論是在臺北或者在南京,我都可以試着去享受生活……”
肖艾說到這裡便停下了,她看了看我,又對她媽媽說道:“真的不用爲我擔心,就算袁真和小偉師哥都不在南京,可那裡還有對我更好的人,我不會受委屈的。”
我並不是一個情商特別低的人,我來到了肖艾媽媽的身邊,然後喊了一聲阿姨,但卻沒有承諾太多。因爲我覺得自己已經有了實際行動,如果我沒有決心照顧好肖艾,又怎麼會千里迢迢的趕到臺北帶她回去呢?
肖艾的媽媽終於點了點頭,然後輕聲向肖艾問道:“你答應媽媽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知道嗎?”
“我會做到的!”
機場的廣播已經在催促,肖艾鬆開了她媽媽的手,然後在我之前向安檢的地方走去,這讓她看上去很灑脫,可是眼睛裡已經噙滿了淚水,她和我不一樣,我離開臺北只是與一座城市道別,而她要割捨的還有親情。
儘管肖艾已經過了安檢,可是她的媽媽還是不肯離開,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這讓我覺得自己有點殘忍,如果沒有我這次的臺北之行,她們母女依然可以在閒暇時逛逛街,而肖艾也終究有一天,會在某所學校成爲一名真正教書育人的老師,然後過上一種穩定的生活,可肖艾卻放棄了這一切。
就這麼在她們母女越來越遠的距離中,我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責任有多重!
……
飛機在一陣衝刺後,擡頭飛上了天空,靠近窗口的我又一次看見了臺北的夜景。我思緒萬千,然後默默在心裡,與這個給自己留下深刻記憶的城市說了“再見”,而身邊的肖艾卻至始至終都顯得很平靜,她只是看着一本飛機上提供的旅遊雜誌。
直到看不見外面的一切,我終於拉下了遮陽板,帶着一絲疑惑向她問道:“你答應你媽媽的是什麼事情?聽她特意強調,一定不是小事吧?”
肖艾表情嚴肅的看着我,弄得我心裡一陣緊張,她卻又笑着說道:“還真不是你以爲的這樣,我媽就是叮囑我,到了南京以後也要刻苦訓練,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表演功底不能丟。還有,身材也不能走樣,保持住現在的氣質!”
我注視着肖艾,回道:“別開玩笑了,我真的挺想知道的!”
肖艾說了一句“沒開玩笑”之後,便戴上了眼罩,也不知道她是真睡還是爲了擺脫我的追問而假睡。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她的身上,又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鬢髮,繼而便陷入到了一種想入非非的狀態中,而南京就這麼在飛機“轟隆”的聲音中,離我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