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禪機注意到,魷魚須之間幾乎很少發生爭鬥,它們通過類似於呢喃低語般的方式以中低頻聲波來交流,而中低頻聲波在海中能傳出很遠,一句話傳出幾千、上萬公里都有可能,這令它們之間沒有秘密可言,沒有秘密也就不會有陰謀詭計,沒有陰謀詭計就不會有大規模戰爭。
雖然通過在石板上書寫可以保密,但它們一是沒有保密的概念,二是兩軍對壘之際,你能想象雙方的士兵在衝鋒前先傳閱一遍石板的樣子麼?
另外,生活在海里和空中的它們沒有弓箭或者火藥這些殺人利器,個體的爭鬥也基本侷限於肉搏,不會有科學家死於戰禍,也不會有資本主義的萌芽被扼殺在搖籃裡之類的悲劇。
沒有戰爭的拖累,它們的社會進步與科學發展速度簡直是一日千里,跟開了掛似的。
它們的社會形態也是說變就變,很早就結束了君主制,變成全民討論公決制,因爲每隻魷魚須說話的聲音能傳出很遠,凡是重要決策前,會由相關領域的專家向全民通報具體情況,然後全民表決。
由於思想相對透明,它們真正做到了集中力量辦大事。
萬有引力被提出之後,它們似乎意識到海洋成就了它們,也限制了它們,於是開始填海造陸。
它們造出來的陸地呈現波峰波谷狀的起伏,這樣它們身體可以泡在海里,用長而強健的腕足在凸起海面的土地上做各種實驗,很快彌補上它們在化學與生物學方面的短板,促進了冶金科學的發展。
之前是以基礎科學爲主,江禪機連蒙帶猜能看懂個大概,但魷魚須發展到現代科技之後,他就看不懂它們的科技樹了,它們似乎是利用自身強悍的生命力,開始走上改造自身的進化道路。
再往後,它們的科學已經發展到在江禪機看來近乎魔法的程度,一艘艘龐大的宇宙飛船陸續升空,它們的足跡落在幾個月亮上,甚至走向更深邃的星空,而它們的自身也被改造成能在絕對零度的宇宙真空裡以休眠的狀態長期生存。
江禪機起初不明白它們爲什麼如此瘋狂地改造自身,直到某一天夜裡,他看到所有的魷魚須,不論年老還是年少,全都浮上了海面,星球白天那半側的魷魚須也全都移動到這半球了,它們密密麻麻地飄在海面上,睜大眼睛仰望星空。
江禪機竟然從它們的眼神裡看到了極度的恐懼!
它們早已成爲星球的絕對霸主,它們戰勝了自然、改造了自然,壽命也在本來就很長的基礎上大幅度延長,強悍的身體幾乎不會生病,如果它們願意,隨時可以移民到其他星球,它們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
江禪機也擡頭望向夜空,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天上沒有UFO,也沒有巨大的隕石墜落——就算是有,它們也能輕鬆解決掉。
夜空裡唯一詭異的變化,是大部分星星都呈現幽幽的藍色,藍得令人心悸。
魷魚須裡的科學家在空氣裡投射出巨大的影像,向全民解釋這種現象。
影像栩栩如生,江禪機也看懂了。
羣星在藍移。
簡單來說,如果觀測到某顆遙遠的恆星正在紅移,意味着它正在遠離我們,進而推論如果大部分遙遠的恆星都在紅移,意味着宇宙正在膨脹,恆星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反之,如果能觀測到的所有羣星全都在藍移,意味着宇宙在收縮。
直到想明白這點,江禪機才驚覺,這不僅不是地球,甚至不是地球所在的宇宙!
因爲地球上能觀測到的大部分遙遠恆星都在紅移,意味着地球所在的宇宙正在膨脹,而這個宇宙正在收縮。
宇宙在收縮,終有一天會收縮至極限,所有物質會擠壓成一個無限緻密的奇點,然後再次爆炸,宇宙重啓。
即使魷魚須的文明已經遠遠超越了地球的水平,面對這種宇宙級別的大災難,依然是無能爲力。
魷魚須們很早就察覺到羣星藍移的跡象,所以它們拼命地狂點科技樹,瘋狂改造自身,想找到在宇宙重啓中活下來的辦法。
現在藍移已經確鑿無疑,它們的科學家可能已經計算出宇宙剩餘的壽命,實際上不等所有物質坍縮成奇點,當羣星過於接近時,一切就已經毀滅了。
在剩下的時間裡,它們已經不指望能阻止宇宙的坍縮了,只希望能找到將自身文明延續下去的方法。
如果人類處在它們的境地,也許在觀察到藍移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因爲巨大的恐慌而自我毀滅了,因爲人類自私自利且擅長陰謀詭計,尤其擅長內鬥,而魷魚須在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方面早把人類甩得連尾氣都吃不到了,在勢不可擋的大災難面前,它們想的不是讓自己活下去,而是讓文明延續。
但有個問題,由於新宇宙與老宇宙的初始質量不同,新宇宙比老宇宙少了一個瓶子的質量,僅僅是這麼丁點兒的差別,就可能導致新宇宙的物理法則與老宇宙不同,儘管它們的肉身經過改造而超級強悍,卻未必能在新宇宙裡存活下去,畢竟這是物理法則的問題,它們要是有本事改寫整個宇宙的物理法則,老宇宙也不會坍縮了。
可能正是因爲新宇宙比老宇宙少了一個瓶子的質量,低於坍縮的臨界點,所以新宇宙自誕生以來一直是膨脹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