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東勝酒樓時,一樓已坐滿了人,卻沒有喧囂聲,所有人都埋頭對付着桌子上的酒菜美食,看到有人進來,齊刷刷的停下吃飯動作,轉而朝他們投來注視的目光。
目光冷冽,且所有人的動作都幾乎一致,讓這本是尋常的事,生生透出一股子詭異來。
時文斌、宋江、劉提轄三人都是忍不住嚥了口唾沫,賠了張笑臉,卻見一年輕的聲音自二樓響起道:“時縣令,上來吧。”
此時自有人上前來將宋江和那劉提轄攔下。
時文斌只得自己上去二樓,只見此間卻顯得十分空曠,在最裡面靠窗邊的位置處設有一席,有一人高坐,身後則陪侍着七八人。
那人狼眼鷹鼻,濃厚的眉毛又粗又黑,臉上卻是沒有半根兒鬍鬚,皮膚甚至光潔得宛若嬰兒一般細嫩,竟是個難得的美男子,若非其凌厲的眼神及還算魁梧的身軀,否則怕是要被人當作小孩子了。
極致的威嚴,配着的卻是這精緻的長相,給人生出一種極不協調的感覺。
時文斌在汴京時就曾見過此人,知道正是當朝太傅童貫無疑,趕緊上前跪拜下去。
待他叩拜禮畢,報過了姓名,童貫這才淡淡的說道:“老夫此番回京,要在鄆城留待數日,處理一些私事,除了要替老夫保守行蹤以外,還有幾樁事需交由你辦理,你且聽好了。”
“太傅儘管吩咐!”
“我要五百套鄆城差役的吏服,新的舊的、大的小的姑且不論,今晚三更前便必須給我湊齊。”
時文斌一聽就覺頭疼,整個鄆城衙門總共才六七十個差役,就算每人都有兩三套備用,可也遠遠湊不出五百套啊。
可還不等他開口述苦,童貫已繼續說道:“在這酒樓後方有馬車三十輛,你另組織數百人,依舊扮作商隊的模樣,打着此前我等入城時的旗號,將這三十輛馬車拉去汴京,交割到蔡相府上。”
這個倒是相對好辦一些,這年代,一個縣城裡別的不多,人卻是最多的,光是這滿城官吏的家丁,加上衙役等衆,已足可湊出幾百人來,縱還不夠,再找上幾家鏢局,讓其扮作商戶充數即可。
卻聽童貫又說道:“此外,給樓下那幾百人找個住的地方,我不管你是安排在縣衙中,亦或是你家裡,到的明日時,需給我全部安排妥當,同時用其替換你城中衙役、守衛等職……明日此時,我要整個鄆城的每一個角落都有我的人,且是名正言順的官家身份,聽明白了嗎?”
時文斌聽得滿頭大汗。
坦白說,第二個要求不難,第一個要求雖難,但卻也還能想辦法對付,可這第三個要求……這是要直接接管鄆城啊!
雖說以童貫的地位,他要接管一個小小縣城是隨時隨地隨心所欲的事,可這畢竟沒有上方的批文,他若當真就此將鄆城直接交出去,別說出點什麼事,即便無事,待得事後,濟州知州、亦是他的恩師張叔夜也必會問他一個瀆職之罪,那位可是不會看什麼童太傅面子的,保管讓他時文斌這輩子都休想翻身過來。
“此事……”時文斌猶豫間,還未來得及迴應,便見身旁那年輕人輕輕拍了拍他肩膀。
時文斌下意識的轉頭一看,卻見那年輕人的眸子微微一閃,就彷彿像是一個深邃的漩渦般,讓時文斌瞬間就陷入了進去。
他的眼神變得呆滯了那麼一瞬間,緊跟着,聽那年輕人笑着說道:“時縣令,太傅所言,還需要我給你重複一遍嗎?”
時文斌此時的眼神已然變了,目光變得不再猶疑,叩首道:“下官明白!下官已知道了,這便去辦!”
待得目送那時文斌下樓離開,童貫的臉上才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品了口桌上的酒菜:“人算不如天算,此次除賊,非但盡掃障礙,亦算是爲尊者報得祖上之仇了。”
適才迷惑時文斌那年輕人笑了起來,拱手說道:“我等雖已先人一步,但林家那位謫仙亦並非那麼簡單就能除掉的對手,我摩尼教四大護法未在,僅憑我一人,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太傅大人可萬萬不可鬆懈大意了。”
“哈哈哈,尊者休要自謙,尊者的實力早已是有目共睹,便是比之南羅北張亦不在話下,還會拿不下一個小小林沖?”
那年輕人微笑道:“林家之事乃仙道隱秘,若按情報來看,此時的林沖早已不是那個汴京的禁軍教頭,而是已被上古謫仙附身,此人的實力手段可通天地,在歷史上現身的數次均是戰績彪炳,若不將其引入陷阱之中,縱然是我遇上了,勝率恐怕也不足三成,絕非誇大之詞。”
“這不就是在給他挖陷阱嗎?”童貫笑着說道:“我等既已提前掌控了鄆城,以本太傅爲餌,便不怕那人不來,只要尊者的陷阱布好,休管是什麼武林高手、還是仙家謫仙,都保管給他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只是,”童貫話鋒一轉,說道:“汴京吃緊,蔡京在京中已然不支,此事需從急,定陶那邊,還需尊者出手刺激一下,激其儘快來鄆城,可不能坐在這裡和他們空耗下去。”
“此事卻容易,那時文斌不頂用,可樓下與他同來的一黑麪漢子,我曾聽聞其名,稱作什麼及時雨宋江,與江湖中人來往甚密,倒是可以利用一下……”那年輕人笑着說道:“待我稍作引誘,保管定陶那幫鼠輩中計,早日來鄆城鑽入籠中,只是事成之後……”
“尊者放心。”童貫說道:“益州、梓州、利州、夔州,說好的四州之地,作爲摩尼教的發展根基,知州亦由尊者任免,只需通過我走一道手續即可,答應之事,必不更改。”
兩人相視一眼,均是哈哈大笑起來。
卻說時文斌下樓後,表情已然與此前完全不同,劉提轄尚且渾渾噩噩,宋江卻是看出了些古怪。
待聽得時文斌詢問差役服飾時,宋江是管這方面的,回答說:“時任衙役者六十有八,每人各自發有四套換洗吏服,共計二百七十二套,官衙內庫僅只有數十套備用,怕是遠遠不足,但這只是冬季吏服,若是夏季吏服亦可充數,那讓各衙役回家將所有吏服都倒騰出來,再加上官庫存貨,倒是夠了。兩季服飾外觀並無太大不同,只是薄厚程度,眼下這氣候,穿夏服怕是有些冷了,但卻可以在裡面穿厚一些,如此應該能湊齊。”
時文斌聞言大喜,立刻吩咐宋江去辦理此事,又讓劉提轄去召集全城衙役,不管放假休息的、亦或是正在當值的,乃至包括城中各級官員家丁,以及城中鏢局,死活要在今晚前湊足可靠的五百人出來,最後還吩咐讓所有衙役交出腰牌等物,一道道命令,聽得劉提轄一愣一愣,宋江則終於是忍不住了:“尊縣,如此等若讓全城衙役交權,屆時全城空虛,怕是要亂做一團。”
“此事自有人負責,你們就不用多管了。”
宋江說道:“可是童太傅要接管鄆城?此事可大可小,若是時後張知州追查起來,童太傅倒是無事,只恐尊縣要擔個瀆職之責。”
時文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渾然沒有了往昔的信任於無話不談,冷聲說道:“宋押司,你只管做好我吩咐的事即可,其他的,休要問,休要說!”
宋江不敢再多言。
先是去將蒐集吏服的事情辦了,到得傍晚時分,成套的吏服上繳上來,在縣衙裡堆作一堆,他只作登記。
結果纔剛清點完畢,便見此前在東勝酒樓見過的那些個詭異食客,一個個的來縣衙認領吏服。
宋江是多少有些眼界之人,一看這些人,便覺個個眼神兇厲、殺氣騰騰,盡皆都是兇匪悍卒。
此間不是酒樓,這些人說話便再無顧忌,領取服飾時各有交談,雖是聲音壓低,亦是讓宋江聽出了些名堂,竟是在說定陶的英雄大會。
“媽的,此番出征,遼狗還未殺,想不到倒是先在這定陶開張了,等太傅安排妥當,三日內,好歹要先取一波軍功,就恐那些江湖人士聚得太少,都不夠我等搶的。”
“聽說有數百人之多,便是均分下來,我等也能混一兩個人頭了,雖然不多,但畢竟這些江湖人士比遼狗要好對付多了,白撿的功勞,哈哈哈,有何不可?”
“說起來,這還真要先謝了那個什麼入雲龍,若非是他反間暴露,又怎會知道定陶這些鼠輩匯聚,居然會是爲了對付太傅大人?”
“那牛鼻子聽說擅長道法,乃是個妖人,如今被穿了琵琶骨,鎖在大名府中數日,不給吃喝,居然還能不死,也是神奇了。”
“嘿,聽說他是那位‘南羅’茅山羅真人的弟子,這茅山道術,一向只是聽聞之,想不到是真有點名堂……”
衆人的交談聲,只聽得宋江後背全是冷汗。
入雲龍什麼的,他是隻聞其名未識其人,倒是不怎麼在意,但要說道定陶武林大會……他的結拜兄弟晁蓋此時可就在其中。
之前時文斌找他了解有關武林大會諸事,宋江便都是通過晁蓋那裡聽來的,本以爲只是江湖中人的盛會而已,可沒想到居然驚動了童太傅,且還要設計坑殺……
此時臉上不動聲色,只穩穩當當的將吏服登記發放完畢,忙到亥時末,纔算將東西分完。
他鎖門而出,卻未回家,趁着此時門衛尚未更換,走東門隨意尋個由頭出了城,快馬加鞭,直奔定陶而去……
定陶縣……
從汴京到定陶有兩百餘里路,林書航並未動用神行符,只是一路騎馬而來,不徐不疾,到的定陶時已是晚上。
早已知道柴進包下了定陶的十幾座酒樓,而他與周侗等舉辦方首腦都是住在最大的得勝樓中。
林書航徑直找上門去,纔剛進酒樓就撞見了魯智深,正袒胸露乳的坐在底樓大堂中,拉着三五個壯漢喝酒。
看到林書航,魯智深的眼前一亮,大笑着迎上前來:“林……”
總算是想起林書航此前說過的‘保密’之言,趕緊改口道:“林兄弟來了,哈哈哈,真是等得我心急,周大俠適才與柴大官人出門去了,來來來,且先讓灑家陪你喝上幾碗,再與你介紹幾位好兄弟!”
林書航笑着坐下,只見此時與魯智深同桌的都是些膀大腰圓之輩,實力不俗,連坐在末尾一個農夫打扮,翹腿在凳上的閒漢,竟也看似有武將級的實力,其他人則是武將、武王不等。
而左側一人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條彎眉如刷漆,胸脯橫闊、語話軒昂,聲音洪亮,渾身氣血沖天而起,竟是比魯智深的煉體功夫還要更強橫數分,卻並非那種純粹捶打熬煉出來的煉體功夫,而更像是天生神力的自然神人之軀……
坦白說,自始皇時代開始,衆多時代、衆多場景,林書航也算是見識過了許多天資卓越的超級天才,如天生靈魂便已達到通真達靈之境的李逍遙,遠勝過他林書航的資質何止百倍。而眼前這人,則是他見過的肉身天賦最強者。
這樣的人,彷彿天之寵兒,只要稍稍煉體,其煉體實力便可突飛猛進、達到讓人難以想象的境界,正是天生神勇,便是當年的蠻橫張飛,恐怕都要自嘆不如。
坦白說……奇哉、怪哉!
這樣的天賦出現在凡人身上,實在是一件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事,也讓林書航不禁想起曾經水滸中的一個說法,便是說梁山一百零八漢,乃是當年洪太尉在天師府放走的一百零八魔星降世,這宋朝雖然已經沒有了妖魔,但若當真是魔星轉世,自帶一些天賦也就還勉強說得通了。
仙人轉世或魔星轉世,這種事兒,在林書航眼裡並不能算是荒唐,當初接觸菩提祖師時,便知唐僧就是金蟬子轉世,並非無稽之談。
只是,無論仙人還是魔星,通常情況下是絕對不會選擇轉生爲人的,那不但會耗費他們大量的神力魔力,乃至會喪失此前的一切修爲,彷彿一次最難的渡劫,一旦這一世修行不成,那便是真的身死道消了……
那壯漢見林書航盯着他看,不禁心中有些火氣,冷冷的問道:“喊你喝酒便喝酒,盯着我看甚?我臉上莫非有花?”
魯智深趕緊說道:“這位是……”
林書航一擺手,打斷了魯智深的話。
武松冷笑道:“怎的?此人有何不得了的身份不成?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沒有盯着一個大男人看的道理,我可不好這口。”
聽他損林沖,魯智深也是一愣,隨即再看林沖表情,居然並不生惱,反而輕笑,頓時便能猜到林沖的心思。
魯智深索性大笑着搖了搖頭,不再吭聲,只管坐在旁邊看戲。
梁山一百零八漢雖然垃圾偏多,但真好漢還是有那麼幾位的,比如眼前這位,必然便是武松了,人才啊……要想克金救宋,這等先鋒步將當然不可錯過,只是能力大,脾氣自然也會大,武松此人一身刺頭棱角,需得好生調教一番,方能收爲己用。
他不理會旁邊魯智深給遞的眼色,大馬金刀的在桌子上坐了下來,笑吟吟的衝武松拱了拱手:“兄臺渾身戾氣如此之重,不知是仗的何人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