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你好”
楊果本來就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在這個宴會上,儘管他給莫言做了翻譯,但是人們的注意力主要還是放在了莫言等幾個諾獎獲得者的身上。楊果偷得一個空隙,站在一邊的自助區吃點美食。不料,有人用着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跟他打招呼。
轉身一看,卻是一個白髮蒼蒼、走路都要人攙扶的老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楊果不會錯以爲對方是中華人,畢竟,那副白種人的面孔擺在了那裡。
“馬悅然教授您好”楊果吃了一驚,他趕緊彎下他的腰,跟老人鞠躬敬禮。老人長得也挺高的,只不過,因爲年紀原因,他的身子骨有些佝僂,楊果彎着腰,將自己的腦袋放在與老人同一個水平線上。
“咦,你居然能認出是我”馬悅然教授笑呵呵地說道,“是不是來瑞典之前就做好了功課”
楊果笑道:“來參加這麼隆重的大會,當然要事先做好功課,不過,我是因爲在學瑞典語的時候,讀過您很多的著作和譯作,所以對您還是有一點點的瞭解。”他跟馬悅然教授說的是中文,主要還是因爲,這是馬躍然教授的領域,跟他說中文他會比較開心。
“是嗎你看過我哪些作品”馬悅然教授饒有興趣地問道。
“您的譯作我都看過,包括1983年用瑞典文翻譯的北島和顧城的詩選海岸與被寵壞的孩子;學術著作有:〈西遊記〉中疑問句結構的責任形式、中國西部語音研究”楊果如數家珍般地掰着手指跟馬悅然教授述說了起來。
楊果的表情很是興奮,跟他翻譯時候的平靜很不一樣,這是因爲,他見到偶像了
楊果不崇拜名人,也不追捧明星,但他也有自己的偶像,而且大部分都是學術領域的,像馬悅然教授就是其中之一
馬悅然教授對中國文化有濃厚興趣,正是他真正把歐洲的漢學研究領域從考古學、語言學擴展到文學,並把中國古代和現當代文學作品大量介紹到歐洲。可以說,在文化傳播上,楊果對他幾十年甚至超過半個世紀堅持不懈地推廣中華文學的評價甚至超越了偉大
其實,二十多年以前,八八年那個時候,馬悅然教授一直都認爲那一年的諾貝爾文學家應該頒發給沈從文先生一個從五十年代開始就不寫作但在這之前的作品已經足夠偉大的作家。
可惜,八八年沈從文先生去世了,獲得這個消息的馬悅然教授打電話給瑞典駐中華的文化參贊,可是,對方居然不認識沈從文先生,爲此,馬悅然教授憤然掛斷了電話。
馬悅然教授甚至試圖說服其他評委破例將獎項頒給已經去世的人,可是,他努力了很多次也沒有成功,最終,六十四歲的馬悅然教授哭着走出了會議室。
無論是對馬悅然教授的成就,還是對他對中華文化對沈從文先生的態度,楊果從來都是見到這個名字便肅然起敬。
“好了,不用唸了”馬悅然教授臉上的皺紋都綻放了開來,笑道,“我相信你確實是看了我寫的東西我過來,不是考你這個的,而是對你今天翻譯時候的精彩表現感到好奇和驚訝,所以過來看看你這個有才華的小夥子”
“您過譽了”楊果趕緊鞠躬道謝道,“其實,這都是事先有看過演講稿,所以翻譯的時候並沒有遇到太難的問題”
別人都是恨不得把功勞攬在了自己的身上,而楊果偏偏不要,他盡力去解釋,擔心馬悅然教授誤解了一般
“謙虛”馬悅然教授手指頭指了指楊果,笑道,“謙虛是一種美德,我知道,你們中華人都是喜歡謙虛,不過,在瑞典,你應該入鄉隨俗,正視你自己的成績我馬悅然的這雙眼睛還是不錯的,今天晚上或許有事先準備,但是下午的翻譯,都是你臨場應變的吧”
楊果愣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笑道:“教授您真是火眼金睛。”
“給我戴高帽子了”馬悅然教授雖然老態龍鍾了,但是精神還是不錯的,他哈哈地笑着,用一箇中華味兒十足的詞語調侃楊果,就好像老頑童一樣
“哈哈,教授,您的中文說得真溜”楊果佩服地說道。
“活到老,學到老”馬悅然教授調皮地繼續秀着他的中文功底,“我雖然不是中華人,但是活了八十多歲,吃過的米都比你走過的路多,所以學得好點,這不意外”
“倒是你”馬悅然教授微微一笑,說道,“萊昂,我覺得你很優秀,並不是說你現在取得了多麼了不起的成就,而是在你這個年齡,居然能夠將瑞典語還有很多很多語言掌握得如此深入,那是讓我感到很神奇的一個情況”
雖然語法很標準,但是馬悅然教授說話有些語無倫次,或許是年紀大了,畢竟,八十多歲的老人了,放在全世界,估計也沒多少人還能站着說話了
“能有您的肯定,我感到非常榮幸”楊果笑着說道,“語言是我的愛好和研究的方向瑞典語也一樣,我很喜歡這門語言,不僅僅因爲它的優美,還因爲它對我的學術研究帶來了很大的啓發”
楊果跟馬悅然教授簡單地介紹了自己所研究的變譯理論,馬悅然教授點了點頭,說道:“能夠舉一反三,萊昂,你真的很了不起”
“今天只是想來看一看能將瑞典語翻譯得這麼好的翻譯家”馬悅然微笑着說道,“沒想到還發現了一位未來的大學問家我真希望,還能有看到你成爲中華新的一代學術大師的那一天”
恐怕很難,畢竟,馬悅然教授已經八十多歲了,誰也不知道他的壽命極限在哪裡。不過,也不一定,假如他能像季大師那樣活到九十九歲,那真的有希望
“我回去之後,一定會謹記您的認可和期望”楊果略微有些嚴肅地說道,“相信一定會有那麼一天”
馬悅然教授沒有跟楊果多聊,他的年紀大了,精神支撐不了他太久的聊天,在助手的攙扶之下,馬悅然教授留下了信念和祝福,與楊果告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