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這件事，林四臉上的輕快表情也消失無蹤了。
“玄羅大陸這些人，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了！”他冷冷笑了一聲。
尹漓輕嘆了一聲，語氣中藏着難以抹去的落寞：“我原本以爲他們之中也有好人，甚至覺得大部分人的本質是好的，只是因爲一直生長在玄羅大陸那樣的環境中，纔會隨波逐流，卻沒想到……”
這些天，她也已經在北部三國見識到了許多的醜惡畫面。
而出現在她眼前的玄羅大陸侵略者，幾乎沒有一個人會對蒼羅大陸的百姓流露出惻隱之心的，這讓她很失望也很痛心。
林四知道她爲什麼會失望，因爲尹漓原本對他們抱着些許期待吧？
她是天狼王之女，這一點終歸改不掉。哪怕之前她一直在幫蒼羅大陸，可她內心恐怕未嘗沒有希望兩大陸消弭爭端，大家坐下來和解的願望。
畢竟她若是繼續選擇爲蒼羅大陸而戰的話，她父親天狼王的立場會變得比較尷尬。
這個願望很不切實際，不過她或許對那裡的人還存了一定的期待。比如這只是上層人物的爭鬥，底層修士只是被迫的，大部分人的本質都還是好的，只是被某些大人物的野心所推動支配，只是命令不可違罷了。
也許將來戰爭結束之後，兩大陸還能漸漸開始交流起來呢？
可現在看來，這種念頭是無比天真可笑的。
對於留在後方的玄羅大陸修士們而言，他們確實有着掠奪和爲前線提供物資支援的上級命令，他們的確得到了將所有人變成奴隸的命令。
可是沒有人命令他們用種種殘酷手段虐待折磨這裡的百姓，沒有人命令他們拿普通人當練劍目標，也沒有人命令他們對許多無辜女子做喪盡天良的事情。
他們是自的，他們覺得這很正常。奴隸在他們眼中本就不算同一物種，本就可以隨便擺弄處置，何況這些奴隸還是敵人那邊的……
“這些人和我們，永遠不可能成爲一路人。他們也沒將自己當成正常的人類，所以，我們也不用將他們當人看了。”林四的話語中蘊藏着無盡的冷酷意味，這三個月來，他看過了太多太多，內心早已有了不再動搖的決定。
“是嗎……”尹漓緩緩坐在了荒原的枯草之上，彷彿因爲這現實而變得渾身都失去了力氣。
“是的，魔獸都比他們可愛！”
“你打算將玄羅大陸所有修士滅絕嗎？那和連琴有什麼分別呢？”她的聲音變得低落了下來。
“我沒那麼宏偉的願望，也不願想那麼遠。但我知道一點，想要讓眼前這些三國百姓得到解救，那便只能用刀劍。我們說服不了那些侵略者，也感化不了他們，我們只能殺到他們膽寒，殺到他們損傷慘重狼狽退卻。”
或許是被林四話語中一往無回的決意所感染，尹漓終於仰起了頭，她怔怔望着面前的林四，許久後才喃喃道：“我們能做到嗎？這場戰爭，並不是兩個高階修行者加入就能改變的，我們能做的實在太少了。”
“林小四啊，你爲什麼不是統領百萬大軍的將軍了呢？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已經願意給你當先鋒了哦……”
聽着她柔柔的埋怨，林四心內卻莫名的生出了一抹感動。
尹漓並沒有選擇逃避，她其實早就已經做出了選擇，她只是對眼前這糜爛的局面感到難過和無力罷了，哪怕她已經是聖境高手。
她和自己，其實都沒辦法做得更多。
儘管自己最喜歡的身份是劍客，但不得不說這場大戰之中，將軍身份的自己能揮出更高的作用，甚至高出了許多倍。
可是，自己能怎麼辦呢？即便自己願意，麾下也沒有可掌之兵了。自己一旦去到前線，去到神炎碧瀾大軍之中，去到祝雲齊無生等人面前，他們反而會對自己戒備不已。
無論如何，自己從前是他們的仇敵不是麼？
更何況自己還是月洛寧的弟弟，即便已經決裂，可外人又怎麼會信其中沒有點內情，萬一這是姐弟之間故意演的一場戲呢？
月國現在所做的事情，更是註定了那些人無法相信自己。他們表面或許會歡迎自己加入，但他們只會將自己當一個高端戰力，甚至不會讓自己涉足到軍中一些重要事件，更何談指揮權？
神炎皇帝和碧瀾太后難道不會擔心自己將他們的大軍變成自己的麼？難道不擔心自己其實還是心繫月國麼？
自己加入前線大軍，反而可能會起到相反的效果呢。所以這幾個月來，自己才一直獨來獨往。
尹漓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天狼王之女的身份，那些大國和門派是不敢接納她的，尤其是在玄羅大陸打過來的時候，誰不擔心她是高級間諜？
同自己一樣，她也只能選擇獨行。
林四無心指責那些人的短視和狹隘，此時的他非但不覺得心涼，反而覺得心內暖洋洋的。
“還記得班摩和阿漓嗎？”他忽然定定注視着她。
她輕輕點了點頭：“記得，林小四希望我做回阿漓嗎？”
“班摩和阿漓也是孤獨的，在玄羅大陸，他們最初和最後也都是舉目皆敵。可他們最終卻險些讓玄羅大陸天翻地覆。林四和尹漓，爲什麼就做不到呢？”
“真的能做到嗎……”
“當然可以，別忘了我畢竟是天書策第一名將！即便沒有大軍可以指揮，可兩大聖境難道還不能當成一支大軍來用嗎？”林四雙手叉腰仰面大笑起來。
尹漓呆呆望着他，許久之後她才咯咯嬌笑起來：“你在得意什麼？脫離月國之後，天書策早就將你除名了，還第一名將，羞不羞？”
“哈，是嗎？那又如何？你不服嗎？”
“剛剛晉入聖境的你，確定要挑釁已經將境界穩定下來的我嗎？”尹漓眼波流轉，臉上顯出了濃濃的揶揄之意。
林四知道她說的是實情，晉升一個大境界，當然能讓實力得到極大提升，但有些提升卻是需要時間來適應的。
突然擁有的力量想要完全變得如臂指使，變得像天境時那般揮灑自如，是需要一番摸索的。這個過程或許只需要幾天，或許需要一個月，但卻不會太久。
可那畢竟是將來，無論如何自己現在確實還沒有來得及鞏固境界，尹漓卻顯然已經完成了這個過程，這就是她現在的優勢。
他也是很憋悶，難得晉入了聖境，可還是被她捏住了暫時的缺陷，短時間內還是不能在她面前揚眉吐氣一番。
“你給我等着吧，等到將來玄羅大陸被打退之後，我會將你打得滿地找牙！”他惡聲惡氣的拋出了一句狠話，否則豈非很沒面子？
“你這是提醒我現在需要先將你打服嗎？”尹漓浮了浮嘴角，一抹嘲意是那般明顯。
“咳，我們是同伴，你爲什麼總是想着打打殺殺的，內訌很好玩嗎？真是的！”林四毫不心虛的將這個自己挑起的話題揭了過去，旋即又似無意般問道：“對了，你怎麼來得這麼巧？”
“我來得這麼巧，是因爲你找死的方式太新奇了。”
“什麼意思？”她這肆無忌憚的嘲諷讓林四惱怒不已，偏偏還不能作，因爲這女人現在看起來似乎真的是躍躍欲試想要出手的樣子。
“你難道不知道進階聖境的聲勢會很浩大麼？尤其是你這個曾經的天印修行者，還特意選了個毫無阻隔的荒原，我原本在萬里開外竟然都能感知到你晉級的氣息，你是故意引人來圍觀嗎？希望大家一起拍手見證你進階的精彩一幕？”
她就差沒直接說林四愛虛榮了，然而林四本意絕非如此。他之所以留在這荒原進階，是因爲當時已經處在了緊要關頭，根本沒辦法找隱秘地方再刻意佈置一番了。
而除此之外，他也沒想到自己進階竟然會造成這麼大的動靜。聖境突破時的畫面他雖然沒見過，卻還是聽過的，通常能讓數百里範圍內的人看到就算不錯了。
他知道尹漓是故意嘲弄自己的，畢竟這個性子惡劣的女人看到自己身上的傷也該明白怎麼回事了。
不過他已經懶得繼續這個話題了，尹漓一定能想出更多的花樣來戲耍自己，何必自討沒趣呢？
“我那只是迫不得己，說正事吧，對於眼前的局面，你有什麼好提議沒有？”
尹漓笑眯眯道：“我這不是等某位自稱天書策第一名將的人號施令麼？林將軍要將我派到哪裡去呀？”
林四雙眉陡然一立，厲聲喝道：“尹漓十騎長，我有個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此舉事關重大，你一定要仔細慎重，若是玩忽職守完不成任務，軍法處置！”
尹漓被他這嚴肅模樣逗得前仰後合，好半晌才緩過氣來艱難問道：“那個……我就已經是十騎長了嗎？”
“不錯，本將軍破格提拔，榮幸吧！”
“那麼，我手下的十個兵呢？還有將軍你手下的其他大軍呢？”
“軍事機密，哪是你這小小十騎長能打聽的！你只要知道服從兩個字就行了！”
“噢，服從服從……”
尹漓故意拖長了音調附和着他，她知道林四在耍寶，不過不知爲何，她卻是特別喜歡這樣近乎幼稚的玩鬧。
這也算是他們即將面臨哪些兇險慘烈乃至黑暗的戰鬥之前，爲數不多的一點輕鬆時光了吧？
“你聽好了，本將軍給你的第一個命令，就是盜出心宮的第三天印！”
“你說什麼……”當林四這句話落音之後，尹漓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