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所謂的三王歌很粗淺，根本登不得什麼大雅之堂，但傳達的意思，卻讓人很難平靜。
簡簡單單幾句話，林四就明白了它背後蘊藏的意思。
每個國家都只有一個國王，月國也不例外，但這歌中，卻出現了三個王。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三王當然算是亂象。
多出來的兩個王，並非真的國王，但能被這歌謠當成和當朝月王並列的王，那足以說明他們在月國的地位權勢並不次於月王。
這已經不是什麼權傾朝野的權臣所能比的了……
自己會出現在這歌謠之中，他尚且能理解。因爲一直以來，儘管他一直宣稱自己無意於王位，同時在儘量遊離在朝政之外，只專注于軍隊，但依舊有很多人將他看作月國的另一個王。
這是難免的事情，軍隊本就是國之利器，可以說誰掌握了兵權，誰就能掌握話語權。身爲大將軍的林四一邊掌着月國兵權，一邊說自己不會威脅到王權，誰信啊？
這種局面，林四本人其實心知肚明，然而他也沒辦法。
月國一直在對外征戰，身爲天書策名將，他總不能脫離軍隊吧？更何況將來，他還要帶着月國大軍去對抗玄羅大陸。
而除此之外，王室唯一男丁的身份，最強天境高手，天印修煉者乃至大陸三兇的名頭，也爲他帶來了太多太多的光環。
在月國境內，他的光芒遠遠掩蓋了身爲月王的月洛寧本人。
這同樣是沒辦法的事情，無論身份還是實力，都是林四先天擁有或後天得到的，又不可能捨棄掉。他確實是比月洛寧更加傳奇，更出風頭……
即便是月洛寧已經登基兩年後的今時今日，如果林四真的有心想要取代她，依舊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而已。
至不濟，他將來也還會在月洛寧老去後，接回王位不是嗎？
就算退一萬步，他真的是無心權位，那將來繼承王位的，也是他和唐小芷的兒子……
他的地位，根本就無法撼動。會被當成另一個王，雖然非他所願，卻又在情理之中。
但他不明白，華素素怎麼也被扯進來了。
她的權力也大到這個地步了？甚至能夠影響到月洛寧的統治？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說得難聽點，他根本不認爲有月洛寧在，華素素能得到什麼攪動風浪的機會。說白了，這兩人無論身份才華還是心性，根本都不是一個層級的。
素姐她也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不是麼？難道是被人利用了？
“夜夜當新娘……是什麼意思？”
他最終艱難問出了那句根本不想問的問題，儘管他心內早已有了某種很不好的猜測，但他依舊想要得到最後的確認。
杜啓臉上的猶豫之色更甚，他着實不知該怎麼說這件事。
然而這件事，在弦城其實同樣也不算太大的秘密了，畢竟那位公主做得太過，也太荒唐了。
……
當林四回到王府時，他已經知道了很多突破他想象範圍的事情。
他知道了華素素那持續了將近兩年時間的荒唐之舉，也知道她成爲外來臣子‘首領’的實情。
她出行的儀仗和排場，比當朝月王還大，她早已手握大權，她豢養了一批高手和私軍，她可以無視月洛寧的權威，可以在弦城乃至月國做很多出格的事情。
許多外來臣子環繞在她周圍，他們日漸壯大，現在甚至可以稱之爲‘公主黨’了。
本土臣子原本和外來臣子是有矛盾，但本不至於激化到這個地步。原因是這公主黨崛起得太快了，以至於本土許多臣子的位置都變得岌岌可危，最終本土大臣不得不同樣抱團對抗。
這兩派現在都強大無比，月洛寧這個月王只能勉強維繫着和他們之間的平衡，能真正對付他們的惟有他們對方。現在的月國，已經算是臣強君弱。
華素素確實不怎麼管政事，但她的意思有時候比月洛寧的旨意還管用。月洛寧有些政令，根本得不到朝臣的支持，無法被推行下去。反而華素素想要做點什麼，公主黨大批朝臣就會一面倒的站在她那邊鼎力支持……
這種現象，令人匪夷所思，卻又成了事實。
從杜啓的話語之中，林四聽出了另一層意思，華素素之所以會被那麼多人看重，之所以能夠胡作非爲，是因爲所有人都認爲她有自己在背後撐腰。
是啊，月國說話最有用的還是林四。無論本土臣子還是外來臣子，即便他們現在團結在一起，也還是敵不過林四。
月洛寧不敢將所有朝臣連根拔起，她需要朝臣們的支持才能坐穩王位，而她也辦不到這件事。但林四卻可以這麼做，也能夠做到。
他不需要這些朝臣的支持，他能夠憑藉他的軍隊，他在民間的威望，他名正言順的身份，以及他超強的個人實力重新打造另一個朝廷，扶持新的貴族來幫自己統治月國。
正因如此，在得知華素素有自己撐腰之後，原本處於弱勢，被本土臣子壓制的外來臣子們很自然的選擇了她這棵大樹。
在月國，又哪裡還有比林四更堅實的後盾啊？
那個所謂的公主黨，背後站着的，其實是他林四自己……
這個發現，讓他感到憤怒的同時，又感到了悲哀。
他不明白華素素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已經完全顛覆了華素素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她的變化太大太大，大得讓他懷疑她是否被人附身了。
她怎麼能那麼不知潔身自愛，怎麼能那麼糊塗，怎麼能那麼不知輕重！
她難道不知道她一直在做錯事嗎？難道不知她錯得有多離譜嗎？
從離開青月森林那天開始，他就將華素素當成了真正的姐姐看待。除了尊重之外，便是關心，至於怨怪和憤怒則是從來未有過。然而這一刻，他卻終於生出了想要狠狠痛罵她，甚至是懲治她的念頭！
她可知道，她自己一個人胡作非爲也就算了，但連帶着的影響卻是朝政敗壞，黎民百姓也被影響？
或許她根本就想不到那麼遠，她被那些大臣利用了，她只是個幌子而已，可笑她還不自知！
他飛身而起，便要衝入宮內，衝到她面前將她揪出來破口大罵。
然而身在高空的他，卻忽然停了下來。
他忽然發現，自己根本沒資格去罵她，她確實墮落了，但造成今天這一切的好像是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當初隔三差五的帶她出來開宴會，將她介紹給弦城權貴名流們，如果不是自己讓月洛寧允許她隨時出宮，或許她根本就不會有墮落的機會。
如果不是自己故意表現出對卓林蔭的看重之意，那些人也不會將自己誤會成她的靠山，不會誤會到認爲無論她做什麼，都能得到自己毫無保留的支持。
他想起了上次見到華素素時，她對自己說過的一些話。
她想讓自己帶她離開，她還說如果她變了，做錯事了，自己會否還會關心她……
原來當時，她話語中蘊藏的意思，就是自己現在所知道的一切麼？
周子川或許真是研究林四最透徹的人，他精準料中了林四得知華素素所作所爲之後的心態，短暫的憤怒之後，他竟然陷入了自責。
自責沒有更關心華素素，沒有及時勸阻她，沒有時刻陪伴她，引導她，纔會導致她走上了歧途……
於是，他現在不知該不該去見華素素，而見到她之後，又該對她說什麼呢？
這個時候，他極度需要一個能夠和他商量這件事的人。
他第一時間飛回了王府，慕哲平不在了之後，唯一一個能夠時刻爲他排憂解難的人，便只剩下了他家中的‘唐御令’。
他迫不及待想要告訴她這一切，然後聽聽她的意見。
無論是有關素姐的，還是有關朝政的，有關那兩派大臣的。這些事情，她都比自己懂得多，比自己看得更清楚，她一定能說出自己沒想到的地方，一定能爲自己做出正確指引。
然而，在見到她的那一刻，他卻將那些話都嚥了回去。
她現在懷了孩子，月洛寧都讓她休息了，自己又何必將這些不好的事情拋給她，讓她也跟着頭痛心煩呢？
那複雜的朝政，那些**的現象只會讓她耗費心力。而素姐的墮落，恐怕也會讓她一起跟着自責。
罷了……
“你怎麼了，怎麼看起來悶悶不樂的，難道還有人敢欺負你？”看到他回來，唐小芷一邊接過他褪下的長袍，一邊笑眯眯的打趣道。
“沒有啊，只是上朝很枯燥嘛，我怎麼可能笑得出來？”林四翹了翹嘴角，擠出了一絲笑容。
“是嗎？不會又有什麼事瞞着我吧？”她眼內閃過了一抹狐疑之色，林四話語之中的遮掩意味，根本就躲不過她的觀察。
在她面前，林四根本藏不住什麼秘密，除非她懶得探究下去。
這讓林四瞬間感到一陣頭大，有這麼一個聰明得過分的妻子，着實是壓力太大了。
他不禁扶着她的雙肩，苦着臉抱怨道：“你能不能消停點啊，我的王妃大人？給我一點信任好不好，尤其你現在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就不要疑神疑鬼了……”
“反應這麼大？你果然有事情在瞞我啊。”唐小芷撥開他的手，意味深長的斜了他一眼。
林四高舉雙手錶示投降，如果是平時，他還會興致勃勃的和唐小芷鬥智鬥勇，但現在因爲華素素的事，他着實沒有那份歡快的心情了。
“王妃大人放過我一次行不行，就一次。這次的事情和你沒什麼關係，只是一些朝廷上的麻煩，你就相信我一次，讓我自己處理嘛……”
唐小芷險些被他這近乎撒嬌的求饒姿態給逗笑，這個傢伙雖然長大了，但有時候還是完全沒個正形啊。這樣子要是被外面那些人看到，只怕他那些高大光輝的形象會頃刻間崩塌。
“算了，那就放過你這次吧。”
“謝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