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接下來的時間內，月洛寧便開始安排人手去主持那清丈田地和稅賦改革。
直到這個時候，林四才終於安靜了下來。
這具體的舉措和事宜，也根本輪不到他去管，事實上他也不知該怎麼做這些事情。
他的沉默，終於讓殿內恢復了過往的討論乃至爭執氣氛。
既然這稅賦改革已經勢不可擋，那反對派自然也只能着眼下一步了。至少，不能讓杜啓等人一手把持這項改革，他們也得插手其中不是麼？
這場朝會一直進行到了午後才結束，最終稅賦改革一事以杜啓爲主，米陽成爲輔。而清丈土地，則是由乾藍前朝丞相，現在的月國戶部尚書奚真主持。
真要算起來，奚真也是有着宰輔之才的人，論能力並不次於月國的揚劼揚昱，讓他做這種事情其實是大材小用。
只是很可惜，乾藍被滅距今還只有一年左右，他現在想要立刻在月國朝廷變成一人之下，也不太現實。
歸降後就能被放在爲戶部尚書這樣的重要位置上，其實已經算是月洛寧對他的極高信任了。而讓他主持這次清丈田地的事宜，也已經算是給他機會了。
除此之外，朝中另有三十餘名大臣被安排在了這次的稅賦改革事務之中。
朝會結束，回到書房之後，月洛寧才長舒了一口氣，臉上也浮起了喜悅之意。
“這次多虧有你在，不然絕不會如此順利。”
跟着她一起進入書房的林四笑道：“既然這改革對百姓和月國都有利，那也算是我的分內之事。我今天的表現如何，有沒有將惡霸扮得入木三分啊？哈哈！”
月洛寧沒好氣的剜了他一眼：“你還有臉得意，都像你這樣，那還要朝議做什麼？直接一個人決定，其他所有人都當應聲蟲好了。”
“只此一回嘛，總不能明明是好的事情，卻因爲互相攻訐推諉挑刺，最後反而做不成啊。”
坐回書桌後方的月洛寧搖了搖頭：“何爲好，何爲壞，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們覺得好，但其他人不一定那麼認爲。”
“我今天也看出來了，你這個國王，當得可真是夠……累的。”林四同樣嘆了口氣，他本想說窩囊的，但又怕她不快，臨到說出來時才改了口。
今天后面的朝議，打翻了他原本對月王的認知。
他本以爲稅賦改革這件事已經被通過了，後面應該是月洛寧安排一下人手和細節，然後就那麼順利快速的結束了。
然而偏偏就是這個過程，變得極其的艱難。
因爲人選，因爲那些細節，下方一些大臣不斷直言駁斥月洛寧，言辭無比之激烈。某些大臣甚至敢於擼起袖子直指月王不對，聲音之大，更是宛如咆哮。
那場面，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兩國談判，身爲月王的月洛寧反而還讓步了數次。
她本想讓奚真協助杜啓主持稅賦改革之事，本想讓前任青川丞相宣慎主持清丈田地之事，但卻遭到了洶涌的反對。
最終不得不一退再退，將協助杜啓的二號人選改爲了米陽成。
奚真能主持清丈田地一事，還是最後林四看不過去，說了一句‘我看奚大人應該是足以勝任的嘛’，才得以通過。
否則，只怕這個位置同樣會被之前那些反對稅賦改革的朝臣佔據。
在此之前，林四其實上過幾天朝，也見過朝臣反駁月洛寧意見的時候。但那時候或許是大臣們自己也纔剛剛被提拔上來，加上林四在場，場面還沒有這般激烈。
在林四心目中，月洛寧是個極具威嚴，不容別人反抗的獨斷專行之人。
他本以爲月洛寧就算聽取朝臣意見，也只是故意做出虛懷納諫的樣子而已。他本以爲大臣在她面前只有建議權，至於決定權應該都在她自己手中。
他做夢也想不到，現在竟然演變到這個地步了。
這還是民間傳言中，想殺誰就殺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國王麼？
林四知道國王並不像百姓想象中那般隨心所欲，但月洛寧這也忍讓過頭了啊！在他的印象中，當初的父王月山在位時，似乎也沒有這樣被動過吧？
雖然月洛寧這樣做，也算是多多聽取朝臣的言語，重視他們的意見，但這也重視過頭了。
林四知道，月洛寧之所以會這樣，恐怕也是爲形勢所迫。
“他們……還是揪着你女人的身份不放，逼着你不斷退讓嗎？”林四的聲音變得低落下來，這一刻他對月洛寧起了同情之心。
她也不容易啊……
真要算起來，她之所以會被這樣對待，其實就是因爲自己的存在吧？
因爲有自己這個名正言順的月氏一族繼承人存在，許多朝臣沒有太將她當回事。在許多人眼中，她只是個過渡君王，遲早會下臺。
自己常年不在弦城，又不管什麼朝政，根本沒辦法一直給她撐腰。而朝臣之中，真正支持她的人恐怕也是極少。
得不到羣臣和貴族們支持的君王，縱然坐上了王位，又能有多大的權威呢？恐怕動不動就會被朝臣聯手反對，一點小錯就會被無限放大。
他的念頭，月洛寧似乎總是能輕易看穿。
“你想多了，這樣很好，這樣我纔不至於變成獨斷專行的暴君啊，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她淡淡道。
“可是，過猶不及啊，這樣下去……”
林四的話被她用一陣輕笑打斷：“呵，別人或許可以這麼說，唯獨你好像沒這個資格吧？”
“爲什麼？”
“我治不了他們，但治你還是綽綽有餘的。能隨時揉捏你這個剛剛在朝堂上耍盡了威風的北王，我的心情忽然好了許多。”
這當然是玩笑話，而這玩笑從月洛寧口中說出來，足以讓林四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或許是因爲那稅賦改革終於被通過了，所以她的心情無比之好，所以纔會有如此‘反常’的表現吧？
“你也只能欺負欺負我了，有本事你欺負別人去啊！”
“哈，能欺負你就夠了。”月洛寧勾了勾嘴角，此時的她似乎真的很有閒情。
林四雙手叉腰得意洋洋道：“喲，某人好像忘了，當年剛被我劫持時，是怎樣一副可憐模樣了。嘖，那時候我想怎樣就怎樣，你只能委曲求全啊，哈哈！”
月洛寧臉上的笑容驟然收斂，語氣也變得低沉起來：“某人？這就是你對我的稱呼？你好像忘了，我是你的姐姐！”
面對她逼視着自己的目光，林四沒來由的一陣心虛，心道你這臉也變得太快了吧？剛剛還是其樂融融的開玩笑，下一刻就玩真的？
“咳，我只是說說而已嘛。”他尷尬的縮了縮脖子。
“噗呲！”原本冰冷的面容驟然解凍，月洛寧甚至笑出了聲來：“以前聽唐小芷說過你在家中的模樣，我還不太相信，現在我信了。你啊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當年劫持我的時候，也沒見過你這般膽小忍讓啊。”
她笑得花枝亂顫的模樣，讓林四一陣恍然，他只覺得這一刻是如此的寶貴，如果能永遠停留，如果月洛寧能一直這樣，那該有多好啊。
他最終只是無奈的攤了攤手：“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不讓着你們，還讓着誰呢？難道你想要我像對生人和敵人那樣對待你們嗎？”
“是嗎……是親人啊……”月洛寧長嘆了一口氣，眼內的神彩漸漸變得朦朧起來。
“嗯，對了，青姨還好嗎？”
林四所說的，自然是青娑。
現在她就住在弦城，只是沒有住在宮內而已。
現在月國高手越來越多，她早已退出了軍營，也沒有擔任什麼官職，倒是無事一身輕，終日裡過着深居簡出的生活。
提到青娑，月洛寧臉上不禁再次浮起了舒心的微笑：“她很好，有時候我會接她來宮內住幾日。你有空要多去看看她，她可是我們現在最親的長輩了。”
林四重重點了點頭：“嗯，我知道的。我只是覺得她現在孤獨一人，如果能有個伴就好了。”
月洛寧一臉好笑的搖了搖頭：“她的事情，哪輪得到你多話？”
“其實以前我本以爲青姨會和容叔走到一起的，他們當年在明城時住得近，幾乎是朝夕相處。唉，可惜，容叔現在已經不在了……”
月洛寧默然，林四慕哲平乃至聶河都對容雨有着極深的感情，但她卻沒有。
林四的話，她不知該怎麼接。
“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是故意不想生孩子麼？”她最終還是將這話題轉了過去。
提到這個，林四頓時尷尬了起來。
生孩子這件事，他本人倒沒什麼意見，但唐小芷卻好像有些抗拒。
自己的孩子將來會成爲月王，甚至如果自己不止一個孩子，那將來可能還會因爲奪位而互相爭鬥。
每每想到這一點，她就無端的感到害怕，這讓林四也是無奈至極。以至於每次行房之時，兩人都在盡力避免着某種可能。
“你也管得太多了吧？房事你也管，你這月王是否太閒了？”他不滿的回擊道。
“不是我管得多，而是這件事並非你們兩人的小事。你該很清楚，如果你們沒有後人，那月氏一族就斷了，將來月國王位誰來繼承？你們生下孩子，能讓月國上下更加穩定。沒有那個孩子，那危機便會一直懸着。”
林四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就那麼肯定，我們一定能生下男孩麼？”
“生不下就接着生，直到生出爲止。”月洛寧彷彿在說着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你還真是不可理喻……”林四簡直是好氣又好笑。
“想想父王，他之所以那麼快就接受了唐小芷這個普通女人，爲的是什麼。”
望着她一臉認真的樣子，林四一時間竟然語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