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這短短几句話,雖然語焉不詳,但足以讓林四聽出許多東西。
他這才真正明白了劍宗之主的實力之強,原來當年,連琴竟然是被他擊敗了。
那算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固然連琴更年輕,還有琴英當年的武道感悟。這六年來,或許他又有了更可怕的提升。
但無論如何,六年前的連琴,就已經是聖境高手了。
他已經不想再聽連琴那套‘歪理’了,因爲連山已經聽過一次。
“宗主,和他還有什麼好說的?這種人,哪怕作再大的惡,他也依然會認爲自己是對的,是揹負着世人的誤解和罵名,在孤獨的做着神聖的事情。對這種人,您根本不需要浪費脣舌。”
他忽然出聲,才讓場邊許多人想起,他其實是連琴的弟子。
那這麼說,眼前這老者,和連琴班摩,竟然全部來自同一個宗門?這也未免太強了吧?蒼羅大陸竟然有如此之強的宗門?
而除此之外,他們能聽出來的,就是連琴是真的和那邊反目了。
劍宗之主並未因爲他擋住自己而不快,反而笑着點了點頭,似是認同了他的看法。
“你能活着真是讓我很意外,看來你又有了收穫。”連琴幽幽看向了自己曾經的弟子。
林四嘻嘻一笑:“是啊,很失望吧?在我身上,接二連三的失利,很不爽吧?”
對於連琴這個層次的高手而言,心境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能借此在他心中埋下失敗的種子,讓他不再擁有那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超然心態,那林四絕不會介意再多說幾句。
“你又變回林四了?”連琴面色一愕,這顯然不是連山能有的語氣,更不是他能有的心機。
“是啊。”林四聳了聳肩:“我對你可沒什麼感情,我唯一確定的,就是你是我的仇敵。”
連琴搖頭失笑:“難道劍宗就是你的朋友?如果我記得不錯,你是揹着殺死我這個師傅的罪名,被他們追殺出來的。你身邊的宗主大人,明知道真相,當時爲什麼不出來爲你做出解釋?”
劍宗之主的嘴脣動了動,最終,卻只是輕嘆了一口氣,什麼都沒有再說。
林四笑眯眯的攤了攤手:“或許吧,我確實對他們起不了什麼好感。但至少,他們比你還是要順眼得多。”
“你竟然會這麼看?難道仇恨還分等級不成?”
“你這個說法很別緻,不過好像真是這樣。他們針對的只是我,而我現在至少還活得好好的。這樣想來,還是勉強能過掉那道坎。可你針對的,卻是我的父母,還有連山,而那些傷害已經無法挽回了……”
“那天外天三派呢?神炎烏夏赤樓呢?無極殿呢?他們那些坎,你過得去嗎?或許你還不知道,月國已經四分五裂,月山已死,容雨被殺,慕哲平生死未卜,聶河被迫遠走,薛玄葉謙葉城被刺,就連方嘉雲都下落不明瞭。而這一切,全是那些人的傑作……”
他一臉同情的看着林四,彷彿在看一個可憐蟲。
“連容叔……都不在了嗎?”林四緩緩仰起頭,他再也無法笑出來了。
在垣崖山底,他已經知道了不少殘酷的事實,在那七彩空間,他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才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
而現在他才發現,原來事實比自己所知道的要更加殘酷。
非但是他,就連尹漓的眼神也變得灰暗下來。
原來,那場‘浩劫’,後果竟是那般的慘痛麼?
至於劍宗之主,眼內已經不禁閃過了濃重的擔憂。
是啊,發生了那些事情。林四,他還願意回去嗎?
“是啊,容老二,也不在了……”
林四呼吸都變得顫抖起來,他忽然大聲咆哮起來:“你明知如此,爲什麼還能無動於衷!難道容叔也和你有仇嗎?難道你五弟的女兒也和你有仇嗎?你爲什麼不救他們!”
“我當時不在那邊,而且,我現在做的事情,就是在報復那些人。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你回去爲蒼羅大陸而戰,難道不是在保護那些仇敵,阻止我爲他們報仇嗎?”連琴同樣收斂了笑意,他的話語,也破天荒的變得尖銳起來。
這一師一徒的對話,沒有任何一個人打斷。
每個人都不自禁的沉浸在了其中,甚至,就連劍主和天狼王都不例外。
儘管,他們只能聽出一個大概。
連琴和班摩這對師徒的某些決定,已經足以讓任何人重視。而他們曾經的經歷,顯然是他們做出很多決定的契機。
林四彷彿忽然就失去了先前的鬥志,再頑強的雜草,被霜雪過度的摧殘之後,一樣會變得枯萎。
哪怕他原本是那般樂觀而又豁達,彷彿永遠都沒辦法被擊垮……
是啊,似乎,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無論哪裡都是敵人,玄羅大陸也好,蒼羅大陸也罷。無論選擇哪一邊,自己都沒辦法說服自己了……
父王的仇,怎能不報?容叔的仇,怎能不報?月國的仇,怎能不報?
從頭到尾,自己根本就沒想過要掠奪誰,傷害誰,征服誰,踐踏誰……
哪怕自己的實力越來越強,哪怕自己的雙手早已沾滿鮮血。
幫助千宋打仗,因爲草原人擄走了人質。幫助龍燕打仗,因爲他們是被侵略的一方。爲月國征戰,因爲自己是月國王子,而即便如此,自己也依舊只是打了一場反擊戰。
自己唯一一次算得上‘侵略’的,就是第一天印暴露後,和南齊紫星聯軍的那一戰。而之後即便佔據了絕對的勝勢,自己也還是天真的停了下來。
因爲自己天性就不喜歡破壞別人的安寧,可爲什麼,偏偏自己就無法得到安寧呢?
啊,是了,其實那時候,自己已經有了征服東南六國之意了。要他們的大軍,不就等於是征服他們麼?
自己並沒有自以爲的那麼‘高尚’,然後,這就是上天給自己這個念頭的懲罰嗎?
那爲什麼,上天不去懲罰那些野心勃勃的門派和大國?它也是欺軟怕硬的嗎?
所以,其實一切都是因爲自己還不夠狠,做得還不夠徹底是嗎?
他眼中的神色變化,連琴完全就是盡收眼底。是的,那一切對於連山而言或許不算什麼,因爲他對那些人根本沒有感情。
但對林四而言,那是刻骨銘心的,是心痛如絞的。
他沒有繼續開口,因爲已經足夠了。他相信他會做出正確的決定,一如他所言,仇恨不也是分等級的麼?
玄羅大陸雖然是他的敵人,可無論如何,暫時也只是對付了他一個人,而他現在至少還活着。
這是個並不難做出的選擇不是嗎?
劍宗之主目中的擔憂之色變得更加濃郁了,他很清楚,現在無論自己說什麼,都顯得很蒼白,因爲那一切都已經發生過了。
他似乎,只能眼睜睜看着事件向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方向滑去。
如果是在其他場合,他或許還能做一定的補救和阻止,但現在這雙聖宮內,已經聚集了數量超乎想象的聖境高手。
而這些人,恐怕全都希望看到他做出那個決定。
“別忘了,還有那些關心你的人。”
當所有人都沉默的時候,最終開口勸說林四的,竟然是剛剛情緒經歷過劇烈動盪的尹漓。
她當然不想看到林四做出那樣的決定,哪怕她根本找不出任何理由來讓他放棄仇恨。
她只能再次握住他的手,希望他能夠平靜下來。
只是,這顯然沒那麼簡單。畢竟現在站在她身邊的人是林四,而不是連山。
“關心我的人,正在被那些人傷害。爲他們報仇出氣,纔是對他們最好的回報!”他死死道。
“至少小芷姐還活着,她一定不希望你帶着外敵回來……如果你做出那個決定,將來她和依舊活着的那些人,也會被玄羅大陸奴役。”
沒錯,就像連山能讓尹漓改變心意。最有可能讓林四改變心意的,或許也只有那個女人了吧?
哪怕只是聽到那個名字,林四的目光都很快變得柔和了下來。
他臉上顯出了毫不掩飾的思念和熱切,是啊,小芷她雖然會支持自己很多不可思議的決定,但她一定不想看到自己加入玄羅大陸的陣營。
仇當然要報,自己可不是什麼聖人。然而就算要報仇,可以選擇的手段也並非只有投敵那一種,不是嗎?
自己至少應該選擇一個讓她能夠接受,不會失望的方式。
“我這位弟子所在的月國,疆域相對於整個蒼羅大陸,還不到百中之一。”連琴的聲音毫無意外的響了起來,而這次,他對話的目標卻不是林四和尹漓,反而是周圍所有人。
“我想,以我這位弟子的天賦實力,應該夠資格佔據那一片本就屬於他的地盤。前提,是他選擇加入我們,諸位覺得呢?”
他已經看到了重新拉攏林四的希望,他決定再做最後一次努力,因爲林四值這個價。
沒錯,你不是擔心月國和唐小芷麼?自己現在就爲你免除那些後顧之憂,讓那一切都被完好無損的保存下來,剩下的,自然全都是敵人了。
他的話音一落,衆人一時間面面相覷。
連琴這番話很是莫名其妙,換作另一個人說出來,他們理都不會理。
他們都還沒有向那邊進攻,就要他們提前割出將來很可能會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利益,憑什麼?
然而在場所有人之中,能夠和連琴匹敵的劍主根本不在乎什麼大陸格局,天狼王是魔獸,劍宗之主是另一方的人。
於是,他的話,不得不讓刀魔和虛聖等人仔細思量起來。
沒錯,他們這些人,已經代表了玄羅大陸的絕大部分聲音,他們有權利做出很多決定。只要他們能夠點頭,那便等於是和整個玄羅大陸達成了協議。
班摩是連琴的弟子,光是這個身份,其實已經足夠他在將來獲取足夠的地位。而除此之外無法忽視的一點,就是他自身的實力之強。
在場還有四名雙聖宮天境後期長老,但他們現在面對班摩,都沒有了勝算。更何況,班摩還有着璀璨的未來,誰也不知他將來能修到什麼地步。
給他一份原本就屬於他,並且又不算大的地盤,似乎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前提,是他真的願意歸附到玄羅大陸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