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弟子身上,他竟然連着失算了兩次。
第一次,自己覺得他沒有多少價值了,放棄了他。
結果他變成了讓自己都不得不爲之側目的無雙戰將,他發揮出了聖境高手都發揮不出的作用。
第二次,他來到了玄羅大陸。自己雖然看重他的能力,但又覺得他應該會對自己心生怨恨,所以隱於幕後沒有見面。
自己以爲他是什麼都知道的林四,林四對於連琴這個名字應該熟悉無比。他明知自己在這裡,卻不動聲色,那顯然是有什麼計劃。
他一直是這麼認爲的,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和林四鬥智鬥勇,互相利用的準備。如果不是安密山那場變故突破了他的底線,或許他仍然不打算出現。
結果,林四竟然又變回了什麼都不知道的連山!
如果早知道他現在是連山,自己何必要那麼麻煩?
在得知他出現在玄羅大陸的那一刻,就可以直接將他召回來了不是麼?
確實連山沒有林四那種指揮千軍萬馬的才能,但他現在的實力也足以幫上自己許多忙了。更何況,他終歸還是那個人,只要自己刻意引導栽培,假以時日,或許他還能具備那些能力。
而最重要的是,那時候對許多事情一無所知的連山,對自己依舊是忠心耿耿的!根本都不需要自己費什麼心思,他只會忠實執行自己任何一個命令。
很遺憾,這一切都已經晚了。
這一刻,他只覺得真是造物弄人,這難道是上天故意在和自己開玩笑?
原來他沒有來找自己,只是因爲不知道連琴是他的師傅。根本就沒有蘊藏着什麼心機,更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複雜。
“她是什麼時候告訴你這一切的?剛剛?”他直覺感到,他知道真相的時間應該並不長。
對於連山,他其實也很瞭解。
如果他很早就從尹漓那裡得知了實情,那他應該早就來找自己對質了。
“無論何時,都已經不重要了不是麼?”
“是啊,已經不重要了。我再問你一遍,你是否願意和我聯手?”
連山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一個人?”
眼前的人,陌生得讓他無法接受,縱然是陪伴過他十幾年的師傅。
連琴掀了掀嘴角:“哦?怎樣一個人?背叛了蒼羅大陸的叛徒?”
“是啊……”
“這問題似乎不應該出自你的口中,我從不記得自己的弟子連山是一個會關心某一片大陸死活的人。而且,這個世界本就不是我的歸宿,我本就不屬於任何一方,談何背叛?”
他這句話,如果換作林四來聽,或許瞬間就能明白背後含義,但很可惜現在站在這裡的人是連山。
“但我記得,你是個不願凌駕於普通人之上的人。你曾不止一次告訴我,修行者也只是掌握了強大力量的普通人,你說他們並不見得比普通人高貴。你還說過,一個人是否應該得到尊重,不應該看外在擁有的實力,權勢,金錢……而應該看內在的智慧,品格,心性……”
是的,連山或許沒有什麼人人平等的觀念,但他確實從沒有將自己凌駕於其他人之上
而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後來的林四之所以會和他最好的兄弟那般契合,或許正是因爲繼承了這種秉性。
這是連琴對他的薰陶,所以他不明白,爲什麼教給自己這些理念的人反而變了。
“是的,我說過。”連琴點了點頭。
“那你爲什麼還要站在玄羅大陸這些修行者一邊?你應該看得到,這裡的修行者,是怎麼對待普通人的,你爲什麼要幫他們?”
“難道,蒼羅大陸那些統治者,就是好東西了麼?”
“至少,他們比這裡的修行者要好得多。那裡的民衆,過得比這裡的奴隸好百倍不止!”他並不奢望連琴能變成一個以天下萬民爲己任的人,畢竟連他自己都不是那種人。
但他希望他至少能做到抽身而出,能成爲一個不問世事的純粹修行者也可以。他希望,能爲她減少一個超級大敵。
連琴搖頭失笑:“搶了一個金幣的人,就比搶了十個金幣的人高尚是麼?然後前者就能得到原諒?得到擁戴和歌頌?”
“但至少,我們不應該站在後者那一邊。”
“然後呢?你站在哪一邊?你要幫助那搶了一個金幣的人?”
“我們至少能做到置身事外。”
“什麼都不做,坐視一切的發生,你那纔是真正的冷漠。”
“那也比你幫助作惡的那一方要好得多!”
“誰告訴你,我是在助紂爲虐了?你憑什麼認爲我的做法,就是不顧普通人的死活?”
連山沒聽過助紂爲虐這個詞,但他卻也能猜到其中的意思。
“玄羅大陸的修行者,完全凌駕於普通人之上,他們根本沒有將普通人當人看,而你現在在幫他們。將來甚至還會幫助他們將蒼羅大陸的人也變成那樣,你這也算是顧及普通人的死活?你這是將他們推入深淵……”
說實話,在他心目中,連琴完全稱得上是個大魔頭了。
雖然蒼羅大陸和玄羅大陸本就是世仇,但如果沒有他的話,玄羅大陸入侵蒼羅大陸絕不會是現在。
也許會是幾十年後,也許幾百年,甚至數千年。他投敵舉動,極大的加速了這一過程。
“蒼羅大陸的修行者就沒有凌駕於普通人之上嗎?那裡的普通人就過得好嗎?或許你覺得已經很好了吧,那是因爲你沒有見過真正的普通人是什麼樣子。”
“至少,比奴隸好無數倍!”
這一對師徒爭論的焦點,似乎又一次繞了回來。這其實是他們之間第一次起爭執,換在過去,連山怎麼敢質疑連琴?
尤其,他們爭執的話題竟然是這樣的寬泛浩大。然而對話的兩人,或許真的有資格談論這個話題。
連琴再度搖頭:“你真的改變了許多,這就是尹漓帶給你的影響嗎?你究竟知不知道,她對你而言,意味着什麼,值得你這樣死心塌地?”
“我知道,我和她是仇敵。”
“呵,你今天還真是一次又一次的讓我意外啊。這就是所謂愛情的力量嗎?嘖,也是,你已經忘了唐小芷,尹漓的手段,還真不是一般的高明……”
唐小芷這三個字,根本無法讓連山生出任何感觸,因爲他根本就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他只是緊緊抿着嘴,表達着對連琴‘詆譭’尹漓的不屑。
連琴輕吁了一口氣,彷彿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
“你應該記得,我曾經和你提起過的千年前那個短暫統一的帝國。”
“記得。”
對於所謂的歷史和政事,連山並沒有什麼興趣,也沒有多大天賦,但千年前那個統一過整個蒼羅大陸的龐大帝國,連琴曾經在他面前提到過至少五次以上。
他對他詳細描繪過當時的情景畫面細節,宛若親見,或許大陸任何一名歷史學者都無法說得像他那麼具體了。
也因此,對那段歷史,連山也有着不淺的瞭解。
“你覺得,那時候的普通人過得如何?”
“相對於玄羅大陸大陸入侵之前的奴隸,好了百倍不止。”
連琴繼續問道:“相比於現在的蒼羅大陸呢?”
連山思索了片刻後答道:“比現在的地位也要高得多,那時候幾乎每個民衆都有參與決策的機會,那個帝國的官員是無數人選出來的。雖然琴英是皇帝,但那個帝國卻並不算他一個人的,反而像是很多人共同治理。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他失敗了,事實證明那種做法是錯的,並不適合蒼羅大陸。”
“爲什麼?”
連山有些訝異的看了他一眼,心道類似的問題全是你教我的,難道還用問我爲什麼?
不過,他還是如同背書般答道:“有時候,權力集中在少數人手裡,並不見得就比多數人共同決策壞。大多數民衆根本不懂所謂的好壞深淺,只是人云亦云,反而容易做出一些荒唐兒戲的決定,甚至成爲被人利用的工具。而那種議政方式,往往很容易拖沓推諉,遲遲做不出決定。”
這些觀點,自然不是他所能想到的。這原本就是連琴教過他的,他不明白他現在爲什麼要忽然重新提起這個。
“是的,那時候不適合,但不代表現在也不適合。”
“爲什麼?”連山本能問道。
“千年前蒼羅大陸的民衆,和現在玄羅大陸這些奴隸一樣,根本沒有幾個識字的,愚昧不堪,那時候將龐大的大陸交給他們,確實是錯的。但現在經歷了千年,蒼羅大陸識字明理的普通人數不勝數,他們已經有了主宰本國命運的資格。”
“哦。”連山根本評判不出這話語之中的對錯,他只能點頭。
“你覺得,該不該提升他們的地位?你覺得,一個龐大的國家掌握在一家人手中好,還是掌握在更多人手中,讓無數人來決定它的命運好?”
“我……我也不知道。”這種話題,連山哪能說出什麼見解?
說實話,他對這種事情根本就沒什麼興趣。他確實也看不慣奴隸現象,但蒼羅大陸那邊的民衆,他覺得應該算是過得很不錯了。
他從未想過要改變什麼,更不知道該怎麼改變。
連琴嘴角流露出了一縷無奈笑意,他知道這個弟子在這種事情上,根本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至少,一個國王昏聵愚昧時,民衆根本無力改變什麼。而變成大多數人主宰一個國度的話,民衆的地位提升了,那便是能者居之,不行就下來。前者是民衆取悅統治者,而後者則是統治者取悅民衆,哪怕後者也會愚弄民衆,但總比居高臨下要好得多不是嗎?”他只能用淺顯的語言來和他解釋這一切。
他想要說服這個弟子,得到他的幫助。而除此之外,他需要共鳴,只可惜類似的話題,他在這個世界根本就找不到第二個合適的聽衆。
“確實。”連山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連琴描繪的那個畫面,看起來的確很美好。
只是……
“但這和你現在的所作所爲又有什麼關係?你分明是要害得那些民衆重新淪爲奴隸。”
對於這個話題,連山其實提不起什麼興趣,然而他同樣希望能說服連琴。
不求他倒入另一個陣營幫助尹漓,至少能讓他從此不要和她作對。
“你錯了,我恰恰是在救他們。”
“你說什麼?”連山一臉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