嫺夫人一直坐得筆直,沒有開口說話。
夏寰宇目光冷冷地從她身上掃過,“來人,去將那姓錢的工匠帶過來。派人出宮,去錢工匠和那藥童的家中搜查。”
嫺夫人仍舊沉默着。
皇后眉頭一直緊蹙着,似是有些難以置信地模樣,半晌,才望向嫺夫人:“本宮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是你。”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后的話音剛落,嫺夫人便冷冷地笑了起來,目光中帶着幾分絕望之色,“睿王妃什麼罪證都爲賤妾準備好了,賤妾還有何話可說?怪只怪,賤妾父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能夠任意由睿王妃拿捏。睿王妃說什麼便是什麼吧,賤妾有什麼話好講。”
說着,頓了頓,才又緩緩笑了起來,“賤妾有什麼理由去謀害一個小小的昭儀?賤妾雖然因着家世的緣故,在宮中位分不高,亦是不曾受過陛下隆寵。賤妾沒有福分,不曾爲陛下生兒育女,可是每月陛下卻至少會來賤妾的殿中一兩回,不多,卻也不少了,至少比後宮中許多嬪妃都要好上許多了,賤妾一直很知足。若說賤妾嫉妒慧昭儀腹中有陛下的骨肉,這宮中皇子皇女還少了嗎?賤妾爲何要去嫉妒一個都還沒有生下來的?”
雲裳一直覺得,嫺夫人是個只喜歡穿衣打扮,喜歡漂亮首飾,與許多在深宮中平平淡淡不爭不怨的宮妃一樣,雖然可能有些心計,卻不深。可是這一番話卻讓雲裳對嫺夫人刮目相待了,雖然像是一個末路之人最後的話,卻是簡單有力地在爲自己洗脫罪名。
雲裳亦是勾起嘴角笑了起來,眼中帶着幾分欣賞:“嫺夫人的這個問題,在臣婦方纔發現那叫明才的藥童竟是王府的人的時候,亦是這般問過自己。”
雲裳目光淡淡地落在嫺夫人身上,她穿着一身淺紫色宮裝,梳着墜馬髻,戴了兩個藍色寶石蝴蝶流蘇步搖,臉上細細的畫了眉,塗了胭脂,雖然已經三十來歲,卻仍舊膚白如玉,嘴脣嫣紅。
“臣婦在出門之前尚在想這個問題,可是待出了門之後,卻突然明白了過來。嫺夫人只怕是對陛下的恩寵沒有這般冷靜的吧,做出這樣的事情的緣故,大抵也是因着,嫺夫人太過愛慕陛下的緣故。臣婦到夏國的時間其實並不算太長,進宮的次數不多,見到嫺夫人的次數便更不多了。可是臣婦卻發現,嫺夫人特別喜歡到陛下的寵妃殿中走動,此前湘貴嬪受寵的時候便是這般,臣婦偶爾走到湘竹殿中的時候,總能夠瞧見嫺夫人,後來慧昭儀受寵之後便也是如此。”
雲裳目光一直落在嫺夫人的臉上,細細觀察着她面上每一絲一毫的反應。
“而且臣婦發現,每次在這些寵妃殿中走動的時候,嫺夫人總是會精心打扮,從髮髻到妝容到首飾,嫺夫人只怕是想着,若是多與受寵的嬪妃走動走動,定然能夠時常見到陛下吧。臣婦偶爾也會在…其他地方見到嫺夫人,嫺夫人倒是不如到湘竹殿這般打扮的細緻。且上一次陛下…生病罷了早朝之後,皇后娘娘下旨讓所有嬪妃不得打擾陛下的清靜。陛下生病的第二日因着睿王爺出了事,臣婦從太極殿中出來的時候,便瞧見了嫺夫人,似是專程來探望陛下的。”
雲裳瞧着嫺夫人一直靜靜地坐着,眼中已經風平浪靜了。
“嫺夫人大抵是因着太過愛慕陛下,瞧着不過一個剛剛入宮的秀女便能夠蒙獲隆寵,並很快懷上了皇嗣,因而心中有些嫉恨。只怕此前嫺夫人對其他嬪妃也不像嫺夫人所言那般全然沒有動作吧,只是嫺夫人能夠做的事情十分有限,而慧昭儀這一次,不過剛巧,因着懷孕的緣故,搬到了湘竹殿中,需要一些傢俱,才被嫺夫人逮住了機會。”
雲裳說了良久,嫺夫人一直並未出聲,待雲裳停住了之後,嫺夫人才又笑了起來,“賤妾仍舊只有那一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完,嫺夫人竟轉過了頭望向雲裳,目光帶着幾分詭異,笑容也愈發的燦爛了起來:“睿王妃以爲,擋住了一個阿念,便能夠擋住其他人?睿王爺的身份,遲早有一日,定然不會只有王妃這麼一個女人的,到時候睿王爺妻妾成羣,只見新人哭,哪聞舊人笑,有些痛苦,睿王妃遲早有一日會明白的。”
“是嗎?”一直坐在一旁的洛輕言聞言,便冷冷地笑了起來。
雲裳轉過頭看了洛輕言一眼,洛輕言便沒有再說話,雲裳笑了笑,復又望向嫺夫人,笑容清清淺淺,“不說臣婦永遠不會有這一日,即便是有這一日了,臣婦也不會如嫺夫人這般,失了自己該有的氣度和風度。”
夏寰宇冷冷地道:“鬧夠了沒?”
嫺夫人身子猛地一顫,帶着幾分苦澀的笑了笑,閉上了嘴,亦是閉上了眼。
殿中許久沒有人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方纔夏寰宇派去的侍從匆匆來稟報:“啓稟陛下,那錢姓工匠服毒自盡了。”
夏寰宇聞言,便猛地站起了身來,面上滿是怒氣:“怎麼回事?此前不是早就讓你們盯緊了嗎?怎麼竟然讓他自盡了?”
那侍從亦是被嚇了一跳,連忙“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此前奴才們一直都盯着的,可是陛下說爲了避免打草驚蛇,先不要動那人。聽潛伏在內務府中的侍從道,今日那錢姓工匠一切如常,只是早上來了之後便一直縮在一個角落裡面垂着頭打瞌睡,此前沒有吩咐的時候他亦是如此,便沒有人發現什麼不尋常,直到方纔才發現,那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夏寰宇蹙了蹙眉,目光從嫺夫人身上掃過,才猛地拍了拍椅子扶手,揮了揮手道:“推下去吧。”
因着那錢姓工匠的自盡,一條線索便突然斷了。只能瞧着看看從那工匠家人身上能夠套出點什麼來了。
過了會兒,寧淺派出去的人亦是回來了,見着寧淺和雲裳都在外殿之中,愣了愣,雲裳便連忙對着夏寰宇道:“陛下,方纔臣婦發現那麻沸散和其他的藥中都有麝香的時候,便派了人去將那藥童拿下。”
“如何了?”夏寰宇頓時便明白了過來,目光落在了在那宮人身上。
那宮人連忙跪下行了禮道:“啓稟陛下,方纔奴才們過去的時候,那藥童不在太醫院的藥房之中,我們搜了整個太醫院,在茅房之中找到了人,可是已經落了氣了。”
一下子,兩條重要的線索突然便都斷了。這樣一來,所有的都只成了雲裳的推測而已。
雲裳亦是看向了嫺夫人,眉頭輕輕蹙了起來,果然她還是小看了嫺夫人,能夠在這後宮之中自保,且保證夏寰宇每個月寵幸一兩回的,手段自是不弱的。
想來,嫺夫人應當早有防備,且知曉會是這樣的結果,也難怪方纔除了最初時候有些許的慌張之外,很快便平靜了下來,且咬死了是雲裳栽贓嫁禍,原來如此。
殿中氛圍一下子便變了幾分,嫺夫人仍舊靜靜地坐着,彷彿方纔發生的一切全然與她無關。其餘衆人亦是沒有人開口,皇后目光淡淡地掃了一圈殿中衆人,站起了身來,“陛下,臣妾方纔擔心慧昭儀,在這兒坐了兩個多時辰了,茶水喝得有些多了,先出去走走。”
夏寰宇蹙了蹙眉,方微微頷首。皇后笑着朝着夏寰宇行了個禮,將手搭在宮人的手臂上,出了殿。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寢殿之中出來了一個宮人,附在雲裳耳邊說了兩句話,雲裳便站起身來,對着夏寰宇道:“慧昭儀醒過來了,臣婦先進去瞧瞧。”
夏寰宇亦是點了點頭,雲裳便轉身進了內殿之中。
待雲裳進了內殿之中,琴依纔回過頭往外瞧了瞧,從袖中拿出了一個藍色香囊遞給了雲裳,“這是方纔王爺悄悄遞給奴婢的,奴婢一直沒有尋到合適的時機開口讓王妃入內殿一趟。”
雲裳微微一愣,拿起那藍色的香囊,這個香囊雲裳自是認得的,洛輕言時常戴着的。
“什麼時候的事?”雲裳伸手解開香囊最上面的結,輕聲問道。
“就在方纔我們出去的時候,王妃正在給陛下他們行禮的時候,王爺便悄悄將這個東西遞給了奴婢。”琴依輕聲應道。
雲裳已經將香囊拆了開來,裡面露出一張紙條,雲裳將紙條打了開來,目光落在上面的字上,半晌,才緩緩笑了起來。
“王爺可是發現了什麼證據?”琴依輕聲問道。
雲裳卻搖了搖頭,“不,不是證據。”說着,便已經走到了牀邊。
琴依愣了愣,不是證據,那王爺這個時候遞給王妃又是爲何?
林悠然坐在牀上,見雲裳走了進來,才笑着道:“王妃。”
“怎麼了?”雲裳坐到牀邊,輕聲問着。
林悠然沉吟了片刻,才輕聲道:“方纔外面的話,我都聽見了,我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過,是嫺夫人。不過我方纔突然想起,我剛懷孕那會兒,是在除夕宮宴之前,嫺夫人曾經送過一盒胭脂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