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之中的人似是呆了一般,怔怔地站在涼亭中,腦中似是有驚雷炸開,方纔洛輕言那暗衛說了什麼?說太子與軍師帶着四是萬大軍,朝着涇陽來了?
太子與軍師不是應當攻打康陽的嗎?昨日夜裡傳來的心中還這樣說的。四十萬大軍,那可幾乎便是太子軍中的所有了,他們是棄了康陽來攻打涇陽了嗎?
腦中閃過無數的疑問,夾雜着方纔洛輕言帶着幾分驚怒與失望的眼神,在華國公腦中來來回回地閃現着。華國公看着靖王的身影越來越遠,漸漸到了山下,纔回過了神來,不好,肯定是太子已經知道了洛輕言的真實身份,並且知曉洛輕言便在涇陽城中,所以纔敢冒這麼大的險。華國公想到這裡,便連忙出了涼亭,腳步有些踉蹌地牽過馬,翻身上馬,饒是心中着急,卻也在馬上坐得筆直,狠狠地抽了一記馬鞭,朝着山下奔去。
在回營的路上,暗衛已經將康陽城中發生的詳細情形說與靖王聽了,靖王心中暗自計算了一下時間,若是按照暗衛稟報的時辰來看,只怕,夏侯延與柳吟風的軍隊,不出一個時辰,便能夠到涇陽城外了。
“王妃帶了約摸十萬人正往這邊趕,原本駐守康陽的士兵除了留守的幾萬人之後,也會分成幾批前來支援。”暗衛不待靖王問起,便又道。
靖王點了點頭,心中有些發苦,夏侯延與柳吟風寧願犧牲十萬士兵的性命來使此障眼法,定然有重大變故的。且原本涇陽這座城池在戰略地位上,比之康陽差得太多太多,拿下了涇陽,也未必能夠對夏軍有任何裨益,如此看來,只怕夏軍此番前來,爲的是他的性命。
看來,他的真實身份,再也瞞不下去了。
心中雖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得有些狼狽,只是靖王面上卻不露分毫,進了涇陽城外的營中,便將馬繮繩扔給一旁的親衛兵,匆匆走進了營帳之中。
營中的張琪與一衆將領應當是知曉了此事,都站在沙盤前商議着什麼,靖王聽見有人在說,“我們營中不過二十萬人,夏國太子帶來的四十萬再加上對面原本的二十五萬,足足多了我們四十五萬人,即便是有通天之術,只怕此次亦是危也。”
張琪最先發現靖王進了營帳,連忙站直了身子望向靖王道,“王爺來了。”
靖王點了點頭,走上前,衆人便退了開,讓靖王走到最中間。靖王早就對涇陽城周圍的情形十分熟悉,饒是不看沙盤,其實心中亦是十分明白的。
“夏軍是沿着涇河下來的,行軍路線是在涇河南岸,我們退守涇河南岸。”靖王將手指向涇河的另一邊。
“那豈不是要棄了涇陽城?城中百姓怎麼辦?而且,涇河水早已經枯竭,對敵軍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啊。”一個頭發已經花白的將領皺着眉,低聲道。
靖王眯了眯眼,心中卻是有些慶幸的,“如今,涇河中只怕已經有水了,張琪派兵去瞧瞧吧,昨日夜裡,王妃讓人炸開了涇河源頭上方的一個極大的湖泊,夏軍便已經有十萬人葬身河底了。雖然不知道那湖中的水源能夠扛得住多久,卻也只得先以涇河爲屏障,抵抗一陣子,再做打算。涇陽城必須棄,我們只有二十萬人,若是敵軍攻城,只怕抗不了多久,百姓全部遷移到涇河之北去,待所有人過河之後,河上的橋毀掉,城中所有的木頭等等可以做船隻的東西,全數毀掉。”
似是又想了片刻,才搖了搖頭又道,“不,放火燒城,城中所有東西,都不能留給夏軍。”
衆人聞言,面色皆是慘白一片,他們在這涇陽城中已經駐守了有些年頭,對涇陽城也是有幾分感情的,這麼大的城,說燒便燒……
“王爺……”有人還想開口,卻被張琪打斷了,“爲今之計,也只有如此了,都聽王爺的,將城中百姓的性命保住,纔是關鍵,迅速下去安排。”
其餘將領聞言,沉默了片刻,卻也知曉靖王的法子是唯一能夠用的法子了,才緩緩退出了營帳。
靖王卻不敢多做耽擱,雖然此前在知曉自己身世的時候,便想過,若有一天此事被人揭穿了出來,他應當如何應對,卻不曾想過,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的。心中沉吟了一番,便取過筆墨紙硯來,快速寫了一封信,喚了暗衛出來,“迅速將此信送往皇城。”
皇城雖然離邊關還有些距離,消息不一定能很快傳到寧帝耳朵裡,只是他卻也不敢賭,否則,只怕這天下,便真的要大亂了。
暗衛將信送走了,靖王纔出了營地,入了涇陽城,涇陽城中一片哭天搶地的聲音,靖王站在城門之上,望着四處慌亂奔逃的百姓,心中漸漸染上了幾分愁緒,他在戰場上這麼些年,看慣了生離死別,原本以爲自己早已經心硬如鐵,只是現在看着這麼多百姓背井離鄉,流離失所,只是因爲他的緣故,卻還是很難視若無睹。
“王爺,城外營中的士兵已經盡數入了城,正在引着百姓一同退到河對岸,涇河果然漲水了……”張琪輕聲道,“夏侯延與柳吟風的軍隊還有一個時辰,便可以到城外了。”
靖王點了點頭,“讓他們撤離得,再快一些。”說完,又擡起頭望着已經快要黑下來的天空,微微笑了笑道,“今日,本王便給夏軍也唱一出空城計好了。”
張琪瞧着靖王胸有成竹的模樣,也稍稍放心了一些,有靖王在,一切都會好的。
靖王轉過身喚了暗衛出來,笑着道,“去,將本王的玉簫拿來。”
張琪不明所以,卻也沒有說話,只瞧着暗衛匆匆而去,不久後便將玉簫取了過來,靖王撫着玉簫輕輕一笑,“走,我們去東面的城牆上迎接夏軍去。”
夏軍到的時候,城中早已被靖王撤得差不多了,只有幾個武功較高一些的暗衛穿了守城士兵的盔甲站在城牆之上。
夏侯延望向那漆黑一片的城牆,笑了笑道,“軍師,我們總算到涇陽城了。”只是眼中卻沒有一絲的欣喜,眉頭緊皺地望着涇陽城那幾個大字,“只是,我們雖然以障眼法騙過了齊朗,但是齊朗應當也應該收到了我們往涇陽而來的消息了,靖王是戰場常勝將軍,打了數不清的仗,自是有手段的,他不應該對我們的行蹤毫無察覺,只是爲何,這涇陽城竟看不出一絲準備迎敵的模樣呢?”
柳吟風亦是望向涇陽城,眼中沒有一絲情緒,“只怕這便是靖王的計謀了。”
話音剛落,便聽見一陣簫聲從城牆上飄了過來,若有若無,影影綽綽,似嗚咽一般的聲音,聽起來帶着幾分詭異之色。
“這是什麼東西?”夏侯延瞪大了眼,望向那黑暗一片,只在城門上懸掛了兩個燈籠的城樓。
柳吟風沉吟了片刻,才道,“臣倒是想起來曾經在兵法上瞧見的一個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做空城計。講的便是兩軍交戰,敵衆我寡,那軍師便讓士兵撤離了城中,自己卻帶着一張琴,上了城樓,焚香操琴,引吭高歌,而騙過了敵軍守將。”
柳吟風剛說完這一段,便瞧見城牆之上突然點起了一盞燈籠,遠遠地便瞧見那城牆之上站着一個人,瞧不清他的模樣,只瞧見一個黑色影子,手擡起,放在臉旁,似是在***的模樣,想必那隱隱約約的簫聲便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空城計?”夏侯延咬着脣冷冷地哼了一聲,“此人倒是大膽,竟敢當着四十萬大軍的面,獨自在城牆上***,本太子方纔還在說,靖王不可能不知道我們來了,卻不知道,那靖王竟然還佈置了這樣子精彩的一出,既然是空城計,那本太子便定要去瞧瞧了,故弄玄虛,待本太子踏平了這涇陽城,拿下那洛輕言的命來。”
只是柳吟風卻搖了搖頭開口阻攔道,“殿下萬萬不可。”
夏侯延不明所以,轉過頭疑惑地道,“軍師不是說這城中早就沒有了士兵,那我們還怕什麼?”
“殿下,這空城計只是書中的一則計策而已,若靖王只是以空城計來誘我們深入,那又當如何?臣不知,這城中究竟有還是沒有人。”柳吟風凝眉,輕聲道。
夏侯延自是不曾想到這一層的,聞言,想了想,才揚聲道,“怕他做什麼?這小小涇陽不過二十萬寧軍,即便他不是空城計,本太子便不信,他二十萬還能打得贏本太子的四十萬,況且,本太子已經傳信到了原本攻打涇陽城的林宇將軍營中,讓他想法子從南門進攻,我們從這邊進攻,兩面夾擊,他想跑也跑不掉。”
柳吟風沉默了片刻,又緩緩搖了搖頭,“太子不可,靖王狡猾,我們哪怕是有四十萬人,也只怕不能硬拼,若是有林將軍的二十五萬人,可保萬無一失,但是太子,如今華國公在那邊營中,林宇本就是華國公的舊部,那二十五萬人,不一定能來。”
“林宇還敢反了不成?連本太子的命令也不遵從?華國公又爲何不讓林宇出兵?”夏侯延冷冷一哼,卻是有些不服氣的。
柳吟風嘆了口氣,“殿下,我們爲何攻打涇陽?”
“自是爲了殺了那洛輕言的。”夏侯延想也不想便道。
柳吟風點了點頭,“是啊,爲了殺了洛輕言,只是,殿下,那洛輕言與華國公是什麼關係,殿下可曾想過?”
“華國公?”夏侯延皺起眉頭想了半晌,纔想了起來,“哦,那先皇后便是華國公的女兒,那洛輕言便是華國公的外孫了!”說完,眉頭便皺的更厲害了幾分,“我們好不容易緊趕慢趕趕到了這涇陽城,便是爲了趁寧軍的援軍未到,先發制人,將洛輕言殺了,如今等在這城外又是個什麼事兒?若是不打,本太子來做什麼?”
柳吟風沉吟了片刻才道,“不是不打,只是城中的情形,只怕得好生打探一下,殿下放心,寧軍的援軍還沒有這麼快來呢。”
夏侯延不再計較,隨意地揮了揮手道,“你便去安排吧,本太子相信你。只是,本太子的耐心有限,一個時辰,至多一個時辰,本太子便是要強攻的。”
“是。”柳吟風應了聲,匆匆騎着馬退了下去,夏侯延見他離開去佈置,便揮了揮手道,“大軍就地休息。”
許是因爲覺着兵力懸殊太大,夏侯延並未讓士兵紮營,只想着速戰速決,快快地解決了夏侯靖便再殺個回馬槍,趁着康陽城內防守空虛之際,再拿下康陽,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了。
柳吟風點了幾十個弓箭手,趁着夜色正濃,一點一點地朝着涇陽城靠近,“所有人便指着那城牆之上的男子射便好,那可是靖王,若是射殺了他,重重有賞!”
柳吟風的聲音不大,卻帶着幾分蠱惑,讓身後的幾十個弓箭兵目中露出幾分興奮來,柳吟風冷冷一笑,道,“你們藉着夜色做掩護,上前到能夠射的到的範圍內去,不可擅自行動,待你們校尉喊了一二三之後,再一同動手,一面打草驚蛇。
衆人連連應了聲,便匆匆上前一段距離,搭弓拉弦,只等着校尉發令。只是還未聽見校尉的發令聲,卻只聽見有聲音破空而來。
“不好,有埋伏。”有人揚聲道,只是話音剛落,一行三四十人,便全部倒了下來。
夏侯延在後面的大軍之中倒是沒有瞧見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倒是柳吟風瞧得分外清楚,便連忙回身騎着馬走到夏侯延旁邊才道,“殿下,臣帶去的三十多個弓箭手全數覆滅……”
夏侯延愣了愣,才道,“你方纔是想要射殺洛輕言?”
柳吟風點了點頭,“臣只是想要試探一下,是不是真的只有他在城牆之上。”
“不是他一人?果真是詐敵之計?這般說來,那二十萬士兵就在涇陽城中嚴陣以待?沒有空城計?”夏侯延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柳吟風沉吟了片刻,卻道,“臣卻認爲,正好相反,確是空城計,靖王不過是要故布迷陣罷了,讓我們以爲城中有人,只是方纔臣瞧得分明,對方箭法十分精準,幾乎算得上是箭無虛發的,故此可知,那絕不是一般的士兵。聽聞靖王身邊培養了一批暗衛,只怕便是暗衛了。”
夏侯延對柳吟風是十分信任的,聽見柳吟風這樣說,便道,“那還等什麼,衆將領傳令下去,準備攻城。”
只是夏軍還未做好準備,卻瞧見涇陽城中突然亮了起來,似是燈火通明的模樣。夏侯延的面色便微微有些變了,“軍師不是說沒有人嗎?這燈火?”
柳吟風亦是有些奇怪,只是沒過多久,便瞧見涇陽城中愈發的亮了起來,還似有濃煙升起,帶着燒焦味道的風隱隱飄了過來,柳吟風神色一變,“太子,只怕是寧軍放火燒城了。”
“什麼?”夏侯延聞言一愣,目光死死地定在那看似燈火通明的城池之上,也瞧出了幾分端倪,便連忙道,“軍隊迅速整軍,立刻出發。”
他想要洛輕言的姓名,卻也想要順手拿下涇陽城的,雖然涇陽城看起來並不是那般佔優勢,不過,若是拿下來了,日後若是打康陽,涇陽這邊也可以多照料幾分,增援亦是方便一些。且涇陽雖是小城,城中卻也至少有一定物資的,至少夠養活這幾十萬大軍一段時日。若是洛輕言燒了城,自己拿到這樣一座殘破的城池來,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城中火光越來越亮,有蔓延之勢,夏侯延見狀,心中焦急,便也顧不得其他,轉身便道,“前鋒隊迅速跟着本太子攻城。”
身後傳來整整齊齊的應答之聲,夏侯延便連忙翻身上馬,等着前鋒隊的將領帶兵走在前面,待走了差不多一半的士兵的時候,纔跟着一同往涇陽城而去。
前鋒隊快要走到城下的時候,卻之間一陣箭雨飛來,箭矢射中的聲音便不斷地傳了過來,隊伍有些散亂了起來,夏侯延猛地大吼一聲,“散開!加快速度,往城門下去。”
說完便轉過身瞧了瞧,瞧見柳吟風亦是帶了一隊人馬趕了上來,夏侯延心中稍定了幾分,箭雨不停落下,不停有人倒下,只是他們卻也在越來越接近城牆。
又走了一段,卻突然沒有了放箭的聲音。夏侯延擡起頭望了望,便瞧見城牆之上果真沒有了人。
“攻城!”夏侯延大吼了一聲,衆人便搭雲梯的搭雲梯,準備攻城器械,只是剛靠近城牆,卻覺着一股熱浪傳來,讓衆人幾乎難以靠近。
“準備攻城錘。”夏侯延揚聲道,便有好些人用馬車運了攻城錘過來,衆人將那大木槌擡了起來,朝着城門狠狠地砸了下去。
只聽見“嘭”的一聲響,城門確實分毫未動。衆人又一連砸了好些下,才隱隱聽見城門有些鬆動的跡象,便用力狠狠地一砸,只聽得轟隆隆的聲音,那城門在衆人面前緩緩向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