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道給過紫宮真人這麼一句評價:驕傲剛愎。
以他的性子自然不肯將青城山搞得和菜市場一樣,但菜已經擺上桌了,也絕不能丟了面子。
紫宮真人講了講片湯話,接下來就是各宗門弟子練手的時間,有想讓年輕後輩在老傢伙面前露露臉的,也有私人恩怨藉着機會假裝失誤下死手的。
這也是這種大會的日常流程,第一天圖個熱鬧,剩下的一個月裡就全靠衆人私下交流了。
小輩們結交朋友,老傢伙們敘舊嘮嗑商量事,當然,散人和小門派依舊每天都得爬山。
否則整整一個月都這樣比試,那不成了排名大會了,朝廷是有這個意思,但紫宮真人卻不想這麼做。
說到底還是方外道人,不想和世俗惹上太多關係。
修行有出世入世的說法,青城山此時就是入世,要不然他這個‘真人’是怎麼來的。
若他是天下第一,青城山也能像太和山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每天收收香火錢,何必和朝廷走的這麼近。
空地廣場上,一用劍男子正上下騰飛,劍招花哨糊眼,瀟灑至極。
與之對陣的女子長鞭如臂指使,反着冷冽的寒光,點點綠斑甚是惹眼。
坐在高臺的李清河搖頭道:“完了,那個男的要輸了,劍招太花哨了。”
身旁的李長安翹着二郎腿,撇了他一眼:“那女的是南疆蠱教的,也就只有她們穿的這麼五顏六色,輸得是她。”
李清河疑惑的扭過頭,還沒問出口爲什麼,場上的男子氣勢一變,絢麗的招式全無,欺身而上,三尺長劍如滔天巨浪當頭劈下。
長鞭在側,不管不顧,劍鋒穩穩的停在了女子的額頭,吹散了幾縷秀髮。
而那淬毒的鞭頭卻差之一毫,擦肩而過,劃破了衣服但沒有劃破皮膚。
“承讓了。”
“東海劍閣名不虛傳。”
“怎麼樣?”李長安得意的笑了笑,“連你都能看出劍招花哨,怎麼可能就這樣上來丟臉。”
“東海劍閣?”
“就在東海啊,改天可以去看看,聽說他們的劍法和大潮一樣,霸道的厲害,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刀法,今天算是見識了,不過說起來小爺還沒見過海呢。”
“他們和洗劍池一東一西,分掌天下劍道八成的流派,以前都是劍閣佔上風,自從出了酌雪劍神以後,洗劍池穩壓一頭。”
李清河聽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場上的比試就已經有些超出他的認知了,這總被長安掛在嘴邊的酌雪劍神到底有多厲害?
似乎知道李清河聽不太懂,李長安繼續說道:“你見過海麼?”
“沒有,書上見過算麼?”
李長安嗤笑一聲:“聽聞酌雪劍神曾往東海遇大潮,浪花騰飛,一劍豎劈出十幾裡海道,從此劍閣再也不敢自稱劍道魁首,就連劍法的霸道之名都不敢多言。”
十幾裡……李清河嚥下口水,這還是人麼?
“呵呵……小友謬讚了,十幾裡海道誇張了些,不過居塵聽見應該會很高興,而且論霸道,劍閣確實在我洗劍池之上。”
二人轉過頭,見洗劍池領頭的那位男子走了過來。
“劍閣的始祖乃是幾百年前朝廷陛下的親衛,後來一部分建立了現在守衛長安城的武衛,一部分組建了無名騎。”
“最後一部分無心廟堂,入了江湖,說是劍法像刀法也不足爲奇,本就是殺人術,霸道一點也是應該的。”
“前輩。”
嘴上說着前輩,李長安卻平輩行了一禮,李清河猶豫了一下也跟着行了個平輩禮。
“十幾年前居塵還是九品,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見一見棠林劍仙。”
李長安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坐姿:“現在長安也想見一見酌雪劍神。”
“哈哈哈哈哈,果然和李棠林一個脾氣刻出來的,崔仙長近來可好?”
李長安笑了笑,這就是外界對崔牛鼻子的態度,即便是對紫宮真人也只是稱一聲‘真人’‘道長’。
“師祖還好,他讓我帶他向洗劍池來的前輩問好。”
“嗯,兩位小友以後若是有空,可以來我洗劍池走走,說不定能碰上居塵。”
說着,男子看了一眼李清河,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但並沒有說什麼。
對於這位論道論死了柳玉川的年輕人,在江湖上也是有了一點點的名氣,男子心裡也只是嘆氣一聲。
太和山前有崔老道,後有李棠林,李棠林死了,他兒子看上去同樣不是個廢柴,這又突然冒出個李清河。
太和三百年不見仙人,可這百年裡卻是大有希望,若非太和山是方外宗門,他們更是要無奈的吐血。
這邊三人正聊着,場上的比試卻突然停了下來,山道的位置讓出了一條路,一位身穿錦色織綢大袍的秀氣男子走出人羣,身後跟着一女子,朝着高臺走來。
有被擠到的人想要理論,擡手扶上肩膀,卻感覺半空中的手掌一滑,莫名的落到了一邊。
人羣開始竊竊私語,不知是誰敢直接這麼走出來。
正在比試的二人也面面相覷,以爲是對方的仇人。
男子全然不顧,一心一意的邁着步伐,眼神平靜的盯着高臺上的紫宮真人。
臺下衆人一時沒有認出,自然瞞不住臺上的大佬。
有人搖了搖頭,語氣幸災樂禍:“棋癡來了,真人,我勸你還是退一步,要不然他能一直賴在青城山。”
話及於此,男子停在了高臺的階梯下,論實力他是武評第四,但論輩分卻是晚輩。
可江湖只看實力,他卻偏偏死守着輩分不放,以至於見過他的,少有能安心受他一禮的人。
最奇怪的是,即便是與他平輩之人,他也能變着法的讓自己的輩分更低,然後自認晚輩。
“江南棋院,洛星河。”
洛星河聲音淡然,對着臺上的衆人行了個晚輩禮。
除了紫宮真人和李長安二人,衆人都站起身來,側身避了過去。
“棋聖洛星河?”
“武評第四大宗師?!”
人羣中,剛剛擡手想要理論的人退了回去,彷彿劫後餘生。
高臺上李長安伸着脖子向下看去,能上武評之人,除了蘇青木他可一個沒見過,何況是第四位。
李清河雖然好奇,但也沒他那麼不堪,只是站到了欄杆處張望。
紫宮真人臉色不變,心裡苦的像個苦瓜,洛星河這個人想要下棋,任誰也攔不住。
沒有耽擱太長時間,洛星河很快便被請上了高臺,下午的時間很快過去,廣場上的人羣也散了,但少有幾個年輕後輩獲得了稱讚。
遠道而來的門派識趣的沒有打擾紫宮真人,本想着今晚能商量一下關於離朝的事,可洛星河來了,也就算了。
因爲他要下棋,在場除了紫宮真人沒人打得過他,打不過,道理上自然就說不過。
……
……
天色擦黑,月光照在植被上,讓人差點忘卻已經到了冬天。
山上山下的人回去後,洛星河成了口中熱烈討論的事情。
輩分高的打賭他和紫宮真人誰能贏,沒見過世面的或者後輩們,討論的則是武評第四第二會不會今晚打起來。
山路上,吃過晚飯的李長安悠閒的欣賞着景色,一旁的李清河握着本道書,突然開口:
“洛星河?我倒是在書裡見過江南棋院,沒想到他居然是院長,還這麼厲害。”
李長安不甚在意:“書裡只會寫他棋力有多深,不會寫實力有多高,這是朝廷默認的規矩。”
“拿棋盤打人?”
李長安一愣,面色古怪:“你要這麼說也可以,不過沒見過他出手,聽說咱們還在李村的時候,他上過太和山,說是要和崔牛鼻子下棋。”
“崔前輩還會下棋?”
“他會下個屁的棋!”李長安翻了個白眼,“洛星河連下三峰都沒上去,就給他一棍子打下來了。”
“爲什麼他棋盤上天元位會被捅出個窟窿,還不是因爲當年纏着北邙槍聖許幸之下棋,許幸之行伍出身,大字不識一個,纏着人家下棋不是爲難人家麼?”
聽到這,李清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好像明白了這些所謂的大宗師,爲什麼李長安只羨慕那個什麼劍神。
一個牛皮糖,一個不識字,一個青城山……
“等等……”李長安突然停住了腳步,側過身小聲說道:“去紫宮殿瞅瞅?洛星河脾氣雖然煩人,但能看他下棋也是求之不得的機會,見見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