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崔老道是在太和大殿中說的這句話,但就算整個江湖聽見,也得心服口服。
雖然蘇青木平時嚴詞厲句,對李長安不假言笑,但對這孩子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可就像崔老道口中簡單的四個字:我還活着。
就足以打消他的大部分擔憂。
這個時候正是初秋,天氣也開始涼了起來,李長安二人其實還是有一些時間在路上耽擱的,青城山預定的日子是在入冬的第一天開始召開大會。
然後會持續整整一個月,等到諸多門派散去,回到自己的地盤後,正好趕上新舊之年交替。
表面看上去安排的正好,但足足一個月的招待,也說明的東家的底蘊不凡。
這也是爲什麼只有強大門派才帶頭做這種事,客人來了不管吃住,丟不起這個臉。
就在李長安二人趕路的時候,一年一度的秋考也開始踏上日程。
崎領郡的郡城中,還是那個客棧,陸澤身穿滿是補丁的大氅,坐在大堂中喝茶。
一旁的掌櫃十分納悶,明天就是秋考了,考中了就是秀才,一但成了秀才,那就算是真正的士子了。
第二年的春天就可以到州城參加進士春考秋考,再中了,就可以到長安考貢士,考中了就可以親自面見皇帝陛下。
基本上成了貢士,那就是有功名在身,可以進入廟堂,爲國出力。
這一套流程不知是多少讀書人的心願,不過真正肯安下心的,都不會再中了秀才後,第二年直接考進士,穩紮穩打纔是正途。
可雖然疑惑,掌櫃的在這開了五六年店了,什麼樣的人也都見過。
有那考試頭晚喝的酣暢淋漓,第二天依舊能中的;也有徹夜苦讀,結果不是鬱鬱寡歡的離開這裡,再就是留戀勾欄,做一個清館才子。
可堂中的這位學子看上去像是前者,可誰又說的準呢?
看着一副怡然自得樣子的陸澤,掌櫃的想了一會,從後廚端了碗清粥,坐在了一旁。
“這位先生,這是小店送的,大中午的,餓肚子可不會有一個好狀態。”
陸澤放下茶碗,笑呵呵的看着掌櫃:“說真的掌櫃的,我敢斷言,不出五年,你這店能翻一番。”
“哈哈哈,那就託先生洪福,提前承您高中的彩頭。”掌櫃的抱拳笑着走開了。
陸澤則抿了一口清粥,搖頭晃腦的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羣,細弱蚊聲的自言自語:
“人就是這樣,你擡我,我擡你,大家都高興啊,可要是誰遭了恨……”
說着,陸澤住了嘴,掏出胸口的紙包,藉着清粥喝下了一包五石散,神色飄散的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第二天,依舊是那身大氅,彷彿陸澤就根本沒有其他衣服,反正掌櫃的是沒見過。
陸澤收拾好了行李,在櫃檯前退了房,掌櫃的不由得多問了一句。
“先生今天就走?”
陸澤眉毛一挑,身上的大氅一揮,大笑着邁出了客棧。
“既知結果,又何必多留,掌櫃的,不出五年,你這裡肯定是郡城最大的酒樓。”
“承先生吉言,先生高中。”
離開了酒樓,陸澤在街邊買了兩個包子,慢悠悠的走向考場,經過一番檢查走了進去。
單獨的房間內,看着桌子上官署統一發放的紙硯筆墨,陸澤點頭嘆息。
端朝重文雄武不假,可還是那句話,再重視有什麼用,寒門依舊是寒門,上不起學塾,連參加科舉的機會也沒有。
咣……
鐘聲響起,各個房間同時走進考員,將試卷發放給考生。
秀才的秋考和春考沒什麼區別,只不過第一卷的內容更爲隱蔽,多是一些不常用的書籍。
第二卷解釋經意也不再單純涉及儒家經典,而是各家之長都有登場。
以至於進士或者貢士秋考的第二卷,甚至包括幾百年前那些已經消失了傳承的流派思想,也因爲傳承消失,答案分數更依靠主考官自己的理解。
時間一點點過去,寫完第二卷的陸澤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想着以後答案若是依靠主考官自己的理解,那這其中的門道可就多了。
再看第三卷,也許是仿照殿試皇帝陛下的喜好,秋考的第三卷不考春秋大義,而是由主考官出題。
判卷的時候,分數多少更是由考官完全說了算,若是分數平庸還好,前面答的漂亮倒不耽誤,就怕有些考生的答案正好和考官反着來。
人無完人,考官中有一心爲國的清官,自然也有骯髒之流,這道門檻不知道攔住了多少苦讀的學子。
此時的陸澤翻開第三卷,映入眼簾的只有兩行字,兩個考題。
“爲何讀書?”
“何爲仁?”
搖了搖頭,陸澤沒忍住笑了出來,想必這位考官定是儒家的讀書人。
沒做過多思考,擡筆便寫。
“爲何讀書?”
答:“爲國爲民爲社稷……”
突然,陸澤停下的筆端,想了一會,自語道:“太清了,得俗着點。”
答:“一身書卷氣,賣與帝王家。”
“何爲仁?”
陸澤皺了皺眉頭,眸子中閃過一剎那的失神。
答:“十世之仇,猶可報也。”
放下筆,他沒多看第三卷的答案,檢查了一番前兩卷,便提前交了卷。
走出考場的陸澤伸了個懶腰,背好行李,藉着腰間的酒壺飲下一包五石散,滿是補丁的大氅隨風飄搖,頭也不回的朝着城門走去。
……
……
三天後,學塾之中,幾位考官正在仔細的閱卷,越州之地不比其他州郡,讀書人也有如山的風骨。
可朝廷對待科舉,向來是不準出自本地的考官閱卷主考,這是爲了防止士子集團的形成,端朝不是沒吃過這虧。
首座的主考官來自散發着酒香和胭脂味的宛州,但和其他考官不同,這位主考官一直對越州心生嚮往。
挑燈夜讀時,每每被百年前宛州十萬步卒拼死抵抗,越州山民以血相贈的情義所感動,所以閱卷的時候十分嚴格公正。
“大人,您看看這張卷子……”
主考官擡起頭,接過手下遞來的試卷,前兩卷字體大氣瀟灑,所答深入淺出,一眼明瞭。
可是這第三卷……
“賣與帝王家……俗是俗了點,倒也是真情實意,我反而更好奇他之前寫的什麼。”
主考官搖了搖頭,這兩道題是他出的,閱起來自然心中有數。
視線下移。
“十世之仇,猶可……”
主考官一愣,看着這所答非所問的答案,皺起了眉頭。
“文英大學士的學派啊,幾十年沒有見過了,越州果然是越州。”
心中認同,但主考官臉上卻不敢表露,關於文英大學士在儒家讀書人中的地位,一直是有所爭議。
先不說這句話的偏執和儒家格格不入,就說這個學派的其中一個主張,就是臣子可向君主報仇。
如此大膽的思想會沒落下來,也就有理由了,沒有哪個皇帝敢任其發展下去。
文英大學士的時代至今已有百年,估計再有個幾十年,也會沒人記起,就連試卷上也不會出現。
“大人,這……”
主考官點了點頭:“你接着閱卷,這個交給我吧。”
“是,大人。”
隨後主考官看着試卷沉默許久,擡起的墨筆幾次放下,直到燈架上的蠟燭換了一輪,最終纔給了評語。
“閱,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