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樓,顧名思義就是很翠的樓。”
這是楓年輕時酒後胡謅的解釋,那時候他還不是大巫,也不是個巫。
那時候的他不過二十五歲,早就過了爲修煉巫力打基礎的最好年紀。
與部落裡那些十幾歲就學習打獵,後來都練出了一副強壯身板的同齡人比,二十五歲的他,就是個骨瘦如柴的小夥子,
恐怕就連卓一直在巫殿裡掃地,到了二十五歲的時候,也要比他當年壯。
“那時候我阿爸賣掉攢了半年的獸皮,又加上阿叔們的接濟,才擠出兩塊碎金,供我跑到這幾百裡外的都城巫殿修煉巫法。”
“想當年我進城的時候二十五歲,一直在巫殿掃了十年地,三十五歲才第一次接觸巫法。”
“四十五歲才第一次覺察到靈氣,感應到巫力,現在我七十六歲,不過三十年就就成了大巫,娃娃,你說我這算不算厚積薄發,天賦過人?”
楓依舊穿着那身黑袍,滿是皺紋的臉上帶着一點紅暈,止不住得意的笑。
懷裡還多了兩位衣着暴露的姑娘,看樣子比卓大一些,一個白淨的有些過分,一個略有些古銅色的皮膚,應該是有南方蠻族的血統。
“是是是,楓大巫年紀輕輕天賦過人,當年那些瞧不上您的人肯定後悔死了,瞎眼看不清真墨玉。”
古銅色皮膚的姑娘拍着楓的胸口,腦袋順其自然的靠在了肩上,動作比言語更加大膽火辣。
而那個白淨一些則低頭笑了笑,什麼也沒說,只是帶着一股子害羞,給楓又重新倒滿了酒碗。
看着一羞一火的兩個姑娘,楓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抄起酒碗就是一通猛灌,酒液順着鬍子滴在黑袍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翠樓與西邊各大巫家的聚集區隔了三條街,是整個啓朝響噹噹的酒樓。
整個翠樓全部由金剛木建造,沒用半塊青石,正對着街上的一面遮的嚴嚴實實,紅色的帷幔上畫滿了將軍人物凱旋歸來,與心頭好把酒言歡的場面。
路旁擺攤的或是閒人,都說翠樓每根木頭上都刻了巫印,要不然怎麼可能冬暖夏涼,這麼多年結實的厲害,言之鑿鑿,說的好像他們真的進去過一樣。
而翠樓內呈回字形,一共三層高,越是往上,看的就越清楚。
大巫楓就是在第三層靠窗的位置,那些街上的人猜的很對,這裡的確刻滿了巫印,即便窗戶擋的嚴嚴實實,依舊可以看到街上的情況。
而此時,透過簾子,隔着天井,楓所在房間的對面,一個看着有四五十歲,但保養的很好的女人望了過去,嘴角帶着冷笑。
“狗孃的!剛回來就到這來糟蹋姑娘,當年要不是老孃,你能進巫殿掃地?在翠樓白嫖了二十年,巫法入門都揣爛了,四十五歲纔想起來看一眼,去你娘狗屁的厚積薄發!”
女人啐了一聲,身旁的侍女不敢說話,不過心裡卻想着即便如此,那這位大巫更稱得上天才了。
似乎是感覺到了女人的目光,楓臉上的紅暈瞬間消了下去,眸子中恢復了清醒的神色。
兩個可人兒的姑娘被那雙鐵板一般的手掌推了出去,哐噹一聲撞在牆上,但起來後只是跪在地上低着頭,渾身顫抖,一聲也不敢吭。
對面的女人抱着胳膊,緩緩朝着這邊走來,楓也趕忙走了出去。
“呦!這不是巫殿的楓大巫嘛?巫殿百年來的絕世天才,巫力提升速度第一人,巫殿殿主的忘年交,厚積薄發的楷模啊!”
女人笑着說道,語氣輕鬆如常,但落在楓的耳朵裡,卻猶如颳起了冬日的風雪,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但他又能怎麼樣呢?他不能怎麼樣,只能像個鵪鶉一樣的聽着女人的嘲諷,與進城時面對祝馬由判若兩人。
現在的楓沒有卑躬屈膝,巧言討好,就已經是他大巫身份最後的臉面了。
額角有冷汗滑落,楓嚥了下口水,尷尬的說道:“年紀大了記性就不好,我以爲今天您沒在翠樓呢,要知道您在,肯定第一個先去看您吶。”
女人挑了下眉毛,眸子中的神色比楓還要滄桑幾分:“心思倒是不錯,可我這兩個頭牌姑娘從來沒見過客,我可捨不得把她們拿出去,你這……要不我把翠娃娃給你叫過來,你倆敘敘舊?”
翠兒,十年前翠樓的頭牌,楓六十六歲時的心頭好。
“不用了不用了,改天我帶着最好的墨玉泉水來看您,這次東行一路上也給您備了不少好東西,翠兒就不用了,不用了……”
楓一邊說着一邊扔下兩塊金錠,飛也似的朝樓下跑了出去,後半句還沒落在空氣裡,人就已經不見蹤影了。
只見得一樓的漢子剛剛喝了口酒,打算嚐嚐懷裡的姑娘,身後就升起一陣冷意。
漢子扭過頭愣愣的對同伴問道:“剛纔什麼玩意嗖一下的過去了?”
……
……
翠樓兩條街外,楓靠在巷子裡大口的喘着氣,這不是他身體受不了這麼短的路,而是那個女人嚇得。
那個女人名叫綠疏,翠樓的頭頭,五十年前自己剛來啓城,第一次進到翠樓的時候,綠疏就是當時的頭牌。
當年就是她介紹自己進入巫殿,自己這纔有了掃地的機會。
至於爲什麼五十年過去了,她能當上翠樓的頭頭,還能保養的這麼好,當然因爲她也是一位大巫,而且是比自己厲害的那種。
什麼?巫殿怎麼會承認她是巫?
唉……楓嘆了口氣,那還不是老殿主一句話的事,誰讓兩個人是相好呢。
“嘖嘖嘖,巫殿就沒一個正常人。”
楓搖着頭說道,平復了一下心情,藉着夜色朝巫殿走去。
走出巷口的時候遇見一個臉色慘白的年輕人,看穿着應該是某個巫家子弟,楓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你看到什麼了?”
“我……大……大巫,我……我什麼也沒看到。”
“嗯……”
楓點了點頭繼續朝前走去,路過那個年輕人的時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就看到年輕人雙腿一軟,人間蒸發,只剩一件衣服掉在了地上。
楓拍了拍手心:“這要是傳出去,丟人!”
……
……
有一件事楓的看法很對,那就是巫殿的確沒有一個正常人,如果有,那就是待的時間不夠長。
巫殿大巫人見人怕,即便祝馬由也是敢怒不敢言,難道僅僅因爲他們強大的力量?
根本原因還是他們喜怒無常,不按常理出牌,完全憑心意行事,可偏偏又誰也惹不起他們,這就是最可怕的了。
當真以爲元界最野蠻的是啓朝人,或者是啓朝南方的蠻族?不,元界現在最野蠻的,是這些大巫。
巫殿門口,楓揹着手慢慢走了過來,擡眼就看見了一旁的暗處,卓正拄着掃把,圓睜着眼睛看着他。
“啐!想嚇死老子嘛?”
卓沒有說話,手裡的掃把握的緊緊的,一點點挪了出來。
楓撇了他一眼:“想好了?留在這一直掃地,還是要當個巫?”
“我想當巫!”卓的眼睛明亮的像是蘊藏着星辰,掃把被他收在了身後。
“當巫……爲什麼?我憑什麼答應你?你不想報仇了?”
“因爲……因爲巫祝爺爺就是個巫,所以我要當巫……我想報仇……”
“當巫就報不了仇了。”楓搖着頭與卓擦肩而過。
“我可以不報仇!”卓急忙轉過身,大聲的喊道。
楓停下腳步,側過頭想了一會,打了個哈欠纔開口說:“明天再說,先回去睡覺。”
卓的眼睛睜的更大了,他不明白爲什麼巫殿裡的大巫都很奇怪,總是讓你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一點也不像巫祝爺爺。
卓回去了,但楓還留在原地,不久後,一旁的暗處又走出個人影,正是今天白天爲了那白馬異獸而瘋狂的老人。
“你不去翻記載冊子,有心思閒逛?”
老人笑着站到了楓的身旁,答非所問:“想報仇卻不報仇,這娃娃有點意思,楓,你這是給巫殿帶了個麻煩回來。”
楓轉過身挑了下眉:“堂堂啓朝巫殿會擔心一個小孩子?真沒氣量,怪不得你當不了殿主,再說了,想報仇卻不報仇怎麼就是麻煩了?我在巫殿五十年了,你看我啥時候成麻煩了?”
說完,楓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巫殿。
“你……”
老人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也許自己的老友就是看重了這個娃娃的身世,才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吧。
若是這個娃娃剛纔回答不想報仇,只想當巫,恐怕明天過城河裡又得多具屍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