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經歷多麼黑暗的夜晚,黎明依然總會到來,亦不論一夜的長度能容納多少變化,在朝陽初升的那一刻,一切都戛然而止。
當黎明帶着活躍的太陽靈能出現在天際的時候,整個冰封戰場上都響起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尤其是對於那些在星界漂流九個月的倒黴蛋們來說這種感動甚至讓他們跪地祈禱進而淚流滿面。
旁人是很難理解他們能活着再一次看到太陽時的感動,而太陽伯伯今天也很給面子。
它跳出地平線的那一刻帶來了比往日更活躍的太陽靈能,甚至帶上了一絲怪異的光澤,或許是因爲一名神靈的隕落真的讓物質世界產生了某些奇妙的變化,總之,吸血鬼們在這樣一個清晨是真的遭了老罪了。
就連翠絲和墨菲這樣的上位吸血鬼都感覺到了不適,普通的吸血鬼就更是呲溜一聲就躲進了最近的陰影裡開始瘋狂詛咒今天過於鮮活的發瘋太陽。
不過事情還是要做的。
幸好矗立於冰封廢墟之上的卡德曼城帶來的陰影足夠大且穩定,來自星界的神秘力量籠罩在這座外表看起來相當奇特的城市中,甚至形成了某種實質的“陰影結界”。
它沉默的對抗着來自陽光的照射,讓走入其中的墨菲頗爲好奇的感受着這股力量。
並無體感上的不適,但確實充滿了一種和物質世界格格不入的陰冷怪異氣息。
“它會改變的。”
在墨菲觀察這裡的時候,屬於蘇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將頭顱放在交錯的雙爪上,於每一次呼吸中都在恢復力量的北風之神用一種溫和的語氣,對在它眼前用兇狠的方式殺死了它女兒的兇手解釋說:
“星界爲這座城市打上了標記,已經將它視作自我延伸的一部分,這種標記沒有那麼容易消除,但在物質世界停留的時間越長,它屬於星界的特徵就會越弱。
但你也要有所準備。
就如特蘭西亞的大地一樣,星界也在過去的苦難時光裡失去了很多東西,它不會允許屬於自己的東西再被拿走,因此,卡德曼城將永遠無法變回曾經的樣子。
這裡也不再合適平民生存了。”
“我已經注意到了。”
墨菲在閃爍的血光中靠近了老蘇頭,這一次他用自己的雙眼欣賞着眼前這從各個角度而言都非常誇張且威嚴的白色巨狼,他說:
“我的人民被星界賦予了一些很難說好或者壞的力量,甚至包括我那些同胞們,他們在極力掩飾自己的與衆不同,然而力量的氣息是不容遮掩的。
以您誕生於星界併成爲那裡的一方主宰的見識,您覺得我該如何處理他們?”
“觀察,然後再做定論。”
老蘇頭沒有賣關子,它回答道:
“來自星界的力量固然與物質世界的成長不盡相同,但究其本質,力量並無好壞之分,這一城的人都被星界賦予了‘星界遊民’的身份,他們隨時都可以重返那裡。
這是一種慷慨的給予。
你麾下的人民大概也是物質世界在千年以來第一批可以自由進出星界的族裔,這同樣象徵着某種變化,甚至是不可複製的‘奇蹟’,只是取決於你該怎麼看待它。
但你我都知道,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用於寒暄的交談也已經結束。
現在,說出你的來意吧,墨菲。”
“你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
墨菲仰起頭,看着蘇閉上的眼睛,他說:
“我這裡有一樣屬於你的東西,你應該感覺到了它的存在,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把它還給你,就當是自己做了一場噩夢,只要還有足夠面對現實的勇氣,你便可以在一次點頭之後再次成爲那個勇武強大的北風之神。”
面對墨菲的詢問,老蘇頭維持着沉默。
在黎明的光中似乎連風都變的溫和起來,將它脖頸上的雲鬃吹拂,給它帶來了一絲陷入沉思中的睿智感,數秒之後,北風之神在這場交談裡第一次睜開眼睛,挪動巨大的頭看着墨菲。
它在墨菲心中說:
“我不需要它了。”
“你確定?”
墨菲問道:
“如果不拿回這枚神格,你就只能通過積蓄信仰的方式來點燃神火,這意味着你將進入和瓦姆一樣的窘境,在力量層面將遠遜於曾經的自己,也會成爲亞空間陰影在那永恆之戰中的首要打擊對象。
瓦姆的神國都被拆掉了!
這足以證明相比新神,信仰神在戰鬥力層面真的沒有任何優勢。
考慮到你大概率不會缺席接下來的亞空間戰爭,力量顯然是一個你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你說的很對,但我依然拒絕。”
老蘇頭這一次的語氣更堅定了。
它說:
“不只是因爲我終於得到了很多新神都在心中渴望得到的自由,也不只是因爲我差點被這個東西害死,我只是拿回了一個寶貴的選擇權,我認爲自己不應該第二次踏入同一個泥沼。
造物主給予的恩賜非常好,但它始終是來自外部的力量。
我一直在嘗試將它變成屬於我的一部分,但事實證明造物主的智慧如寰宇星海般遼闊,那絕非我一個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星界生靈可以同化的力量。
敖用一千年的時光爲新神們展現了該如何正確對待這份恩賜,它是一個教會我們邁向更高層存在的鑰匙,而我覺得從現在重新開始倒也不晚。
諾德托夫的信仰會幫助我重回那個境界。
雖然力量不比從前,但我卻有了更多的自主性,與人造神格相伴的千年中我亦從造物主的智庫中瞭解到了力量的遞進和成長的正確方式,接下來便只剩下在時間中按部就班的學習、嘗試與提升。
終有一天!
我將達到曾經的高度,然後超越自己的極限。
這纔是它的正確用法。
過於依賴它便終會和它告別,造物主給予我們的並非一把武器,而是一道向上攀登的階梯。
當然,我說這麼多也只是在給我的懦弱尋找藉口,但請您理解,造物主的神選,我不想再披上枷鎖戰鬥了。
另外,哨兵軍團不會對一枚失蹤的神格置之不理,她們很快就會找到你。”
“她們已經找到我了,雖然不是你想象的那種方式。”
墨菲點了點頭,說:
“所以在你確認放棄這東西的認證權之後,我就自己留着了。”
“嗯,請您代爲保管吧。”
蘇重新閉上眼睛,說:
“爲它尋找一個新主人,或者留給您自己作爲那把開啓偉大力量的鑰匙,但我要提醒您的是,不要沉浸在那種虛假的強大里,那是造物主的偉力,不是您的,更不是我的。
我將在七日之後點燃神火離開物質世界,重返亞空間的戰場。
這期間若有什麼疑問您可徑直來找我,我欠您一份永遠還不清的人情,若我能幫上忙便一定竭盡全力。”
“可是,我也沒什麼能讓你幫忙的事。”
墨菲聳了聳肩,說:
“非要說的話,那頭跟隨我時間挺長的笨狼喬治希望能覲見您,我知道對於所有星界狼來說,您都是銘刻在它們靈魂核心的源頭,那膽小鬼甚至不敢主動靠近您,只能求我遞個話。”
“讓它來吧,它亦是在很早之前就反抗赫爾鬆暴政的英雄。”
老蘇頭之前肯定都沒聽說過喬治的名字,但它是個場面人,順着墨菲的話很給面子的說:
“我也會給予它一份祝福。”
“那太好了,我替喬治謝謝您了。” 墨菲露出笑容,又在離開時對老蘇頭調侃道:
“這下瓦姆可真成了您的一生之敵了,在剝離了人造神格的強化之後,在信仰神這個領域裡祂甚至可以自稱爲您的前輩,而力量的滑落讓您在對抗祂時也不佔優勢。
我估計等您返回亞空間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面對瓦姆的糾纏和騷擾。”
“我也欠祂一份情,所以.我雖老邁,但狂暴者想要捱打的渴望我依然會盡量滿足的。”
老蘇頭對瓦姆的威脅嗤之以鼻。
別看它淪落到需要凝聚信仰重新點燃神火的程度,但如它所說,過去千年中在造物主智庫中對於力量概念的理解和學習,足以讓它在重新成神後依然具備自保能力。
簡單點說,老蘇頭這怎麼也算是個有編制的職工下崗再就業,而瓦姆就是徹頭徹尾的野路子。
新生的老蘇頭或許無法疲憊其他新神,但揍個把瓦姆依然是有手就行。
這白色的巨狼需要休息,它的疲憊甚至可以通過外表清晰感知,因此墨菲沒有停留太久便打算離開去做自己的事,在走出幾步之後,墨菲又回頭看了一眼蘇,他說: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可能需要您幫忙,過幾天,我和狼女會在這裡進行一場關於領地和政治的交談,並不需要您介入其中,只是充當一個見證者。
我想,有您在的情況下,北佬們會剋制他們心中對於領土的無盡野心,轉而用一種更務實的態度來試圖解決這件事。”
“你在以勢壓人,墨菲。”
老蘇頭低聲說:
“他們會認爲我站在你這一方,但神靈是不能干涉物質世界的變化的,這是邊疆契約的協議之一。”
“我只是需要您讓他們冷靜一些,這不是在恐嚇他們。”
墨菲重申道:
“您不必對此發表任何建議,人間的領土之爭也沒有重要到需要佔據一名神靈的寶貴時間,反正您閒着也是閒着,我看厄里斯不是很願意和您親近。
或許這幾天裡,您應該想辦法關注一下家庭問題了。
我的意思是,赫爾鬆的爛事有一次就夠了。”
“嗯。”
蘇最終沒有拒絕,這讓墨菲放下了心,張開雙翼向後方的卡德曼城飛掠過去。
翠絲已經在那裡等待他了。
這兩人作爲血鷲氏族目前的領袖,必須儘快瞭解清楚卡德曼城目前的狀況,以便更好的將這座去而復返的城市納入特蘭西亞的管理之下。
老蘇頭依然維持着那休憩的姿態,但它緊閉的眼睛中卻分出了一絲精力去關注不遠處正在發生的那場“告別”。
鮑德溫將軍正在黎明的晨光中與自己的祖父說着話,他從未在這個曾鑄下大錯的長輩面前如此溫和,這或許也和老鮑德溫即將“再次”死去有關。
亡靈是不會再死一次的,但總有各種各樣的意外會讓它們很難以死者之軀度過漫長的時光,比如現在,老鮑德溫的死者之軀在不正常的消潰,就像是流沙在陽光中坍塌。
這是在短時間內被不同神力多次侵染並引發了衝突的結果。
在之前的戰鬥裡爲了幫助蘇拔出那把污穢之牙,老鮑德溫同時承受着寒冬與狩獵之主的神力擠壓,若非它是個亡靈,恐怕早就化作飛灰了。
但即便是亡靈也只是讓它多撐了幾個小時,太陽一升起來在那過於活躍的太陽靈能中它就撐不住了。
“我會將您的骨灰帶回家族墓地,將它埋在祖母身旁。”
鮑德溫將軍半跪在自己的祖父身旁,他將在戰後被蘇親手毀去,只剩下一半的狼血聖劍放在了老鮑德溫正在風化的手中,說:
“您親手洗刷了自己的恥辱與罪孽,從此之後再無人能對您的英勇行徑報以嘲笑和譏諷,那些被您丟棄的東西又被您找了回來,家族的後裔都將以您爲榮。”
“但我並不關注那早已結束的傳說,葉戈爾。”
老鮑德溫的軀體在快速的失去活力,連那總是跳動着光點的眼睛都變的渾濁如行屍般的慘白,它已經無法目視眼前的世界,已經聽到了死者之路在召喚,於是便抓緊最後的時間對自己的孫子說:
“我只是想知道,在此時你是否原諒了我?
我都不必詢問就知道因爲我的過錯讓你度過了相當糟糕的童年時刻,肯定有很多人用這件事攻擊你嘲笑你貶低你,作爲罪人的後裔你甚至無法理直氣壯的反駁他們。
那是可怕的重擔,卻沒有壓垮你的脊樑,讓你成爲了鮑德溫家族的驕傲又重拾了我們的榮耀。
我很抱歉給你帶來了那樣的遭遇,或許命運讓我以詛咒之軀在這個時代復活,就是爲了給我一個彌補你的機會。
葉戈爾,你原諒我了嗎?”
鮑德溫將軍沉默下來。
在好幾秒之後,他握緊了祖父已經風化大半的手骨,說:
“我其實從未責怪過您,作爲一名軍人,我深知那場意外不是您的錯,您已經在盡力補救了,真正讓我感覺到憤怒的是您追隨英雄王做出了那麼多偉業,卻因爲一場命運的戲弄而成爲了整個國家的罪人。
這不公平!
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其實有很多話想和您說,但我不能,那時的我愛惜自己的名譽勝過與家人重逢的喜悅,我是個虛僞的傢伙。
抱歉,祖父,您當時一定很失望吧?”
“失望?不,從來沒有!只是遺憾於這場重逢太短沒能返回家宅去看看我可愛的三個重孫女,但這也沒什麼關係,我如今的面容肯定會嚇壞孩子們。”
老鮑德溫那如枯木一樣的臉上擠出難看的笑容,它說:
“帶着我的故事與結局回去吧,把它說給孩子們聽,讓她們不必再遭受你曾遭受過的那一切,我最終履行了自己的職責,將狼血帶回了鮑德溫之子的手中。
啊,我的命運終於完整了。
再見了,葉戈爾。
我得去奔赴那場遠行了,死亡與安息它已經等了我太久”
鮑德溫將軍在這一刻終於卸下了軍人的僞裝,他跪在那裡握住祖父的手痛哭流涕,這一幕讓旁邊記錄這場送別的老秦的眼睛都有些酸酸的,身旁的年輕參謀們更是一個勁的擦眼睛。
這種真實的情感總是能打動人心。
鮑德溫將只剩下一半的狼血聖劍在祖父身前擺正,卻看到老亡靈用最後的力氣指了指身旁那些與它一起度過這段時光的戰友們,於是鮑德溫將軍便明白過來。
狼血已經損毀,鮑德溫家族的恥辱已經洗刷,這把殘劍帶回去也只能當紀念品,但玩家們能重鑄它用將它用在之後的戰爭中。
老鮑德溫知道和玩家們打交道的規矩,這就是它留給秦爺這位異界友人的“任務獎勵”。
亡靈終於告別了物質世界踏上了那條靜謐的死者之路。
他在冥府的界域中重新登開眼睛,在一片冰冷的池水中甦醒,背後是已經遠去的冥府擺渡人,而眼前是通往死者國度的道路。
兩頭巨大的三頭犬一左一右的蹲在道路兩側,十二隻眼睛嚴肅的打量着他在思索是不是咬掉這個靈魂的左腿,讓他悽慘的爬向那永遠到不了的彼岸。
但還沒等三頭犬們做出決定呢,在悠遠的狼嗥聲中,一頭白色的巨狼光影便邁步踏入這裡,它與從冥府海岸中爬起來的老鮑德溫對視着,沒有任何的語言交流,但老鮑德溫已經理解一個榮耀的未來正在對他開啓。
蘇要重鑄神國。
如狩獵之主那樣的信仰神們,總是需要一些不朽者來充當神國的守衛與亞空間戰場上的先鋒。
老鮑德溫就是第一個.
“當然,我願意進入您的國度,這正是無上的榮譽!”
他高聲說:
“向您致敬,北風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