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水銀城裡上演劫獄事件的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麥卡拉,海涅剛剛接到了來自希爾達的通知。
後者籌備的“納爾德萊計劃”即將展開,邀請他通過冥界前去援助。
但他卻沒急着出發,而是讓樓爾頓幫他把惠惠叫了過來。
很快,“喬治惠”就來到了這間書房。
海涅不禁一愣。
她怎麼換了個皮套?
“阿娜拉返回贊羅高原了。”惠惠主動解釋道。
海涅略感驚訝:“她終於從自閉中走出來了?”
“是的。”
惠惠點了點頭。
這位羽蛇部族的首領,同時也是一位母親的贊羅人當初先是被仇恨摧毀心智,隨後在麥卡拉得到治療,卻因爲桑吉的一句“我討厭她”陷入了強烈的自我厭惡。
過去大半年時間裡,她都自閉到完全放棄身體的控制權,只會在緊要關頭出來幫惠惠一把,然後繼續自閉。
現在她終於走出來了。
海涅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是梅爾文的緣故?”
“是的,之前那段時間,我爲了蒐集更多的資料,在索雷斯的靈魂學研究小組裡接近過梅爾文女士,當時從她那裡瞭解到一些與孩子相處的煩惱。也許是這些內容引起了阿娜拉的共鳴,她主動懇求我多與梅爾文接觸。後來聊得多了,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也就想通了。”
“哦……”
海涅微微頷首。
接觸梅爾文這事他是知道的。
因爲那段時間多多也在麥卡拉,這倆人只要一見面,她倆的話那叫一個密啊……
不同於兄弟們常常從城門樓子聊到胯骨軸子,主打一個話題寬泛,隨時切換。
這倆閨蜜的話題則相當集中,從正常的人物背景開始深入挖掘,聊到心路歷程,再揣摩人性和背後的情感糾葛,時不時還從同人文學切入來討論某種發展的可能性,主打一個刨根問底,不死不休。
而且其話題之禁忌、情感之細膩、尺度之誇張真叫人慾罷不能,有幾次海涅都聽入迷了,差點忘了正事。
只能說還好梅爾文走了,不然聽多了路邊文學的海涅都不知道該怎麼直視她。
“所以你叫我來幹什麼?”惠惠問。
“第一個消息,一個是希爾達真的死了。”海涅說道。
這是昨天希爾達“親口”告訴他的。
維利塔斯的研究員希爾達於昨日在研究室內因操作失誤被自己培育的植物花粉殺死——這新聞上了報紙,隨後被洛希安記下,帶進冥界分享給了兩人。
就和希爾達想的一樣,在爲斯克魯奇提供了那盆夢蔚花之後,她就成了唯一有可能知道海倫達身上變故的不安因素。
這種因素很快就被消除了。
甚至這件事都被營造成了“柯林斯遺留的詛咒殺死了繼任者”,隨後那間辦公室也被徹底清理了一遍。
還好希爾達提前做了準備,這才僥倖存活。
這也是她急着展開納爾德萊行動的原因。
人類研究員柯林斯閣下不慎毀掉肉體,被迫變成巫妖后,只用了半年時間就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反覆無常的瘋子,離理性的研究員越來越遠。
希爾達不想自己也變成那樣。
在人性尚存的情況下,她希望用研究爲自己鑄造一具真正匹配心智的植物身軀。
植物人也是人!
植物人也好過做巫妖!
“我想知道她的死會不會對梅爾文和奧普瑞產生影響,繼而影響到巴斯克商會。”海涅說道:“畢竟她的那步棋對我們而言十分多餘。”
這也是他擔心的點。
希爾達之所以在出事後第一時間把這條消息告訴梅爾文,主要是想還當年的人情。
六人議會的人心向來不齊,各自代表了一方利益,只是暫時結成了攻守同盟。
所以,如果斯克魯奇真的控制了海倫達,那麼後者一定會侵害其“盟友”的利益。
這樣一來,提前知曉了當日細節的梅爾文就可以用該線索與斯克魯奇的對手結盟,進可分裂六人議會,退也可自保。
如果不站在上帝視角,那麼這無疑是她在那種情況下能想出的最優解。
但她知道的還是太少了。
因爲從一開始,海涅就沒想過讓梅爾文與斯克魯奇作對。
他們甚至都做好了六人議會伸手要技術的準備。
但凡他們敢要,他們就敢給!
技術全拿走,開廠就賺錢!
廠子越大越好,產量越高越好,甚至改名叫維利塔斯旋風都行。
反正“旋風”越多,法師們對充能石的需求就越低,囤積的那批充能石價格也就越低。
屆時充能石成了白菜價,有多少麥卡拉就吃進多少,畢竟這玩意兒對麥卡拉是真有用啊!
然而可惜的是,這事兒沒法讓希爾達知道。
她始終認爲梅爾文和自己一樣都是強權壓迫下的抗爭者,所以纔有了這次“收下吧我最後的波紋吧,梅梅!”的行動。
現在也只能想辦法應對了。
見惠惠在思考,海涅順勢說出第二條消息:
“蒂萊曼絲從維恩圖斯發來消息,聽說蕾妮殿下四天前就被軟禁起來了,王室對外封鎖了消息。如果不是她在水銀王庭有認識的人,或許我們現在都無法知道這些。”
聽到這句話,原本眉頭微皺的惠惠頓時鬆了口氣。
“這樣啊,那沒事了。”
“怎麼了?”
“原本我也擔心多多的計劃受到干擾,但就目前來看,斯克魯奇並不打算用過於激進的手段威脅奧普瑞,還是老一套的辦法。”
海涅好奇道:“什麼老一套?”
“場外施壓。”
惠惠解釋道:“目前可以確認的是,那天海倫達和斯克魯奇的會面之後,大法師閣下一定意識到了麥卡拉這邊的異常,但他仍不認爲問題出在麥卡拉,而是與造船廠有關的三個國家,又或者有人在暗中佈局,假借這三國的力量對抗維利塔斯。
“所以,纔有了過去短短四天內的諸多變化。
“北邊布齊娜被召回龍島,隨後各地掀起反對聖殿的輿情風暴,南邊伊恩先後遭遇了三起刺殺,雖然都有驚無險,但因爲刺客都是精靈,這也加劇了矮人民間對精靈的不滿,再加上蕾妮被軟禁……
“很顯然,這是衝着造船廠來的。
“換一種說法,如果不是捉羊他們在德爾米因斯捅的簍子轉移了民衆的視線,如果不是伊恩提前經受過鍛鍊,如果不是蕾妮背後的功勞足以對抗‘叛國罪’,那麼現在這個造船廠已經宛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了,三國自身的壓力會使得合作變成一紙空談。
“一旦合作不存在了,那麼這家造船廠,以及它所代表的‘未來’也將不復存在。
“屆時梅爾文能做的只有兩件事,要麼求助於六人議會,背靠維利塔斯來解決麻煩;要麼求助於獅王,通過售讓股份的方式將廠子和技術都交出去,只有這樣維利塔斯纔會出手來‘維護自己的生意’。”
說到這兒她攤了攤手:“斯克魯奇向來都是這麼做的,這次只是路徑依賴。他不屑於去威脅一個女人,只會覺得那很麻煩,所以我說梅爾文暫時是安全的。”
“可照你這麼說,接下來的試探只會沒完沒了?”海涅思索道:“那豈不是早晚會到直面維利塔斯的那一天?”
“事實上已經開始了,當斯克魯奇懷疑的時候,我們的暴露就已經是時間問題。”
惠惠說道:“我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動了一年多的手腳,沒有被手眼通天的法師們發現,這已經是一個奇蹟了,事到如今妮刻絲已經同意讓我們加速向北擴張裡世界,希爾達又要開展納爾德萊計劃,如果這件事辦妥,那麼在一個月後,我們就能真正解決北和東兩個方向的隱患,從而真正擁有兩個可以信賴的盟友。
“到了那時,躲躲藏藏的時代就結束了,我們也將擁有直面維利塔斯的底氣。”
雖然一直在做心理準備,但當惠惠說得這麼直白時,海涅還是有種喘不過氣的窒息感。
那可是維利塔斯啊。
攫取了幾百年財富,無數資源向着海島匯聚……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
直面並不意味開戰。
起碼並非字面意義上的戰鬥。
自從魔網鋪在了整片大陸的頭頂,維利塔斯人早就脫離了戰爭這種成本高、見效慢、利潤低的買賣。
戰爭是赤裸裸的搶劫,而貿易是更高級的搶劫。
再加上諸國因爲信仰逐漸把自己逼進了死衚衕,他們也就愈發不需要多麼激進的手段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自然不會依賴戰爭。
就像惠惠說的,這也算是路徑依賴。
同時這點從超凡者的數量就可以窺見。
畢竟冥界的人都說了,活人的靈魂質量越來越差了,這麼多年了都沒多少高級超凡者靈魂,活人也是時候反思一下自己夠不夠努力,有沒有在認真向冥界輸送高質量亡靈了。
這也是麥卡拉至今爲止所做的一切——在另一條不同於維利塔斯人的賽道上奔馳,避免被他們拖入自己最擅長的領域。
想到這些,海涅心裡便有了底。
看着他的表情變化,惠惠忍不住咋舌。
要是周圍有玩家,她高低得感慨兩句“這原住民的心理素質也忒好了”。
正當她感慨的時候,海涅忽然問:
“那我們什麼時候該對贊羅高原的聖域出手?”
惠惠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
不是哥們……
你這心理素質也好過頭了吧!?
這會兒不應該想想怎麼應對維利塔斯的陰招嗎?
怎麼都想着加速擴張了……
她遲疑道:“我覺得那邊不急,即使是維利塔斯,也從來都沒有……”
“正因爲他們也想不到,所以我們這時候出手,是不是才更加不受干擾?”海涅反問。
這下輪到惠惠陷入思考了。
好像……
有點道理啊!
作爲玩家,他們最大的優勢是瞭解未來的劇情。
但也正因如此,在她的腦子裡,事情始終沿着一條“固定的時間線”發展。
現在被海涅一提醒,她忽然意識到贊羅高原會像死爪山下的傾頹王宮一樣是一片未被法師們染指的寶地。
那裡或許有着他們想知道的一切……
“等他們回來就安排!”
惠惠認真道:“我有預感,我們會在贊羅高原發現不得了的東西!”
……
水銀城。
“劫獄”行動已經來到了尾聲。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艾勒瑞斯不會相信三個六級的骷髏能在四棵七級光耀哨木的圍攻下全身而退。
不,不只是全身而退。
他們用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方式引導着四棵樹互相攻擊,一時間堅如鋼鐵的藤蔓和根鬚交織纏繞,完全分不清是誰在打誰,等到四棵樹憤怒地拔起樹根準備出發時卻愕然發現自己手拉手連在了一起,隨着其中一棵憤怒向前,另外三棵也被帶倒,然後根鬚亂甩一氣,纏得更緊了。
然後,這羣骷髏繞開了倒地的哨木,輕易撕開了鳥籠,救出了睡美人。
如果只是這樣就算了,關鍵是他們動手速度快的離譜!
以至於讓艾勒瑞斯產生了“這些光耀哨木是不是被污染了”的想法。
好在這邊的動靜引起了守衛的注意,距離這三個怪物動手到現在戰鬥結束只過去一分鐘左右,不遠處就傳來了守衛的叫聲和腳步聲,讓他從震驚中驚醒。
正當艾勒瑞斯猶豫自己是不是該要回披風和弓然後躲起來時,那個剛剛被狂風貫體的骷髏走到了他的面前。
感受到對方身上的可怕風壓,艾勒瑞斯情不自禁地低頭。
他也是個遊俠,他知道剛纔的“華麗演出”有多可怕。
那是風語者蒂萊曼絲都未必掌握的技巧。
一行字突然冒了出來。
「現在把你的項鍊、戒指、鎖甲和法袍都借給我。」
不是大哥……
你還沒還我弓和披風呢!
艾勒瑞斯雖然在心裡罵罵咧咧,但還是照做了。
他知道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此外最重要的是,他的戒指、項鍊和法袍,都有着增加移動速度的效果。
而且作爲魔法綁定的裝備,無論對方要做什麼,都得帶上他。
隨着艾勒瑞斯幾乎被扒光,薩總倒是全副武裝了起來。
“唉,湊合用吧。”
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他感慨道。
然後把對方套在最外面的法袍扔給了衛殿鳶。
東北人穿上後立即從石哨裡召喚出了輝羽。
隨着這隻沐浴在淡金色光輝中的大鳥現身,艾勒瑞斯就好像看到了希望!
他明白了,這就是他們的逃跑路線!
正當他激動地想要跳上鳥背時,卻被那個聖光骷髏給攔住了。
「你是掛票。」
他指向鳥爪。
“啊?”
艾勒瑞斯正想反駁,然後便看到那個骷髏射手抱住了另一邊的鳥爪,魂火搖曳的腦袋正對着他。
像是在警告。
銀精靈把話咽回了肚子裡,上前乖乖抱住了另一隻鳥爪。
捉羊揹着昏迷的蕾妮跳上鳥背,衛殿鳶在一旁激活了法袍上的防風結界。
「激活戒指和項鍊的組合法陣。」薩總提示道。
艾勒瑞斯沒有去問他們爲什麼什麼都知道,他像個提線木偶似的照做。
事到如今,他還能反抗嗎?
不能。
那便享受吧。
四枚戒指和一條項鍊上分別亮起光芒,隨後青綠色的氣流包裹了輝羽全身。
它發出一聲舒爽的鳥叫,一拍翅膀衝上雲霄。
高級的buff加在低級的魔獸身上,效果翻了好幾倍,讓輝羽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三倍不止,那叫一個快樂!
等那些守衛姍姍來遲時,看到的只有四棵連體樹,以及鳥籠上巨大的窟窿。
他們面面相覷,腦子裡只剩一個念頭。
這下完啦!
…
作爲盧庫人欽定的“永恆黎明聖鳥”,輝羽雖然等級低,但聖光親和很高,這讓它可以無視銀精靈的大多數禁空法術——後者無一例外都和聖光沾邊。
但一般沒有人會乘着輝羽來水銀城的空域造次。
因爲輝羽的等級不高,速度也不快,銀精靈的射手又不是吃乾飯的。
但這次就不同了。
套了這麼昂貴的buff,再加上薩總多年“違規飛行”的經驗,早已對水銀城的空中佈防瞭如指掌,地面上的防空射手根本傷不到輝羽的一根羽毛。
假使他們敢於騎着鳥來一場空中對戰,那下場也無非是被東北人的暗影箭和羊哥的飛盾教做人。
所以根本不怕!
只不過這在玩家眼裡稀鬆平常的操作,在艾勒瑞斯眼裡可就非同一般了。
直到飛離了水銀城上空的高危區,他才鬆了口氣,同時有機會問詢:
“你們也是隱脈?”
薩總:「我不是。」
艾勒瑞斯一愣,隨後哈哈笑道:“您真幽默……”
「長老議會都是傻逼。」
薩總乾脆地說。
艾勒瑞斯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他的眼前開始走馬燈,過往大幾百年的人生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您……您開玩笑的吧?”
這個中年精靈幾乎帶着哭腔,垂死掙扎道:“您怎麼可能不是荒野之家的成員?”
「我確實不是。」
薩總十分誠實道。
艾勒瑞斯陡然憤怒:“啊啊啊,我——”
「那這些裝備就不還了。」
“……我沒事的。”
艾勒瑞斯安靜了下來。
倒不完全因爲對方這句話。
主要是他感覺抓着自己的鳥爪剛纔鬆了一下。
他固然不會摔死,但可能被射死。
他親眼見識過對方的射術。
“你們想做什麼?”他冷靜地問:“你們知道隱脈的交流方式,又搶走了蕾妮殿下,你們是王室的敵人?那我們姑且算盟友吧?”
薩總:「這回你倒是說對了。」
艾勒瑞斯稍微鬆了口氣。
然而——
薩總:「既然是盟友,那這些裝備暫時就不用還了吧?」
你特麼……
艾勒瑞斯可不會相信對方的“暫時”。
“它們和我的靈魂綁定了。”他掙扎道。
「我們能解綁。」
“……”
艾勒瑞斯痛苦地閉上了眼。
“好。”
因爲內心過於痛苦,他一路上都沒多說話。
他低頭看着腳下的大地景色變換,森林的色彩從高飽和度的金銀兩色染上了灰暗,然後慢慢褪色,最終變成一眼望不到頭的灰綠色霧氣。
從霧氣中偶爾還能看到昔日美麗城市的斷壁殘垣。
“納爾德萊。”
他喃喃道。
隨後大鳥落下,時隔三百年,他重新踩在了這片荒蕪的土地上。
「我們到了。」
薩總回頭看向他:
「你認識腐枝崗哨的黛絲緹吧,我們需要獲取她的信任。」
艾勒瑞斯的目光頓時尖銳起來。
“你們要把她也拉下水!?她是無辜的!”
「她也是隱脈。」
“什麼!?”
艾勒瑞斯表情瞬變。
“這怎麼可能??”
「你愛信不信,總之納爾德萊裡面要出事了,你不出手的話她就得死——這個也愛信不信,找你幫忙不是因爲你必須,而是因爲可以省去不少麻煩,另外看在這把弓的面子上。」
薩總輕撫弓弦,弓身震顫不已,像是在嗚咽。
實際上這是被綁定的武器在抗拒他,但卻在他的刻意控制下變成了某種哀婉的旋律。
衛殿鳶:“就你還純愛戰士?狗都不信。”
薩總:“閉嘴,你個牛頭人!”
面對這赤裸裸的警告,艾勒瑞斯只能嘆了口氣。
“我帶你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