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字符飄在空中，薩維亞的靈魂隨之痙攣起來。
他的五官彷彿沸騰了似的劇烈波動，激盪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了下來：
“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他目光凝重地問。
夏老師把裝着伊圖靈魂的匕首扔給了他，也不多說什麼。
薩維亞先是一愣，隨後從中撈出了一部分陌生但熟悉的魂質。
污穢、扭曲、漆黑。
這與他藏在德爾米因斯深處的本體如出一轍，但卻有着本質上的不同。
不同在於他是徹頭徹尾的扭曲聚合物，像是一盤散沙，不成人形。
而眼前的靈魂，則似乎是原本純淨的人被污染成這樣，因此保留着完整的“雛形”。
很顯然，後者來自冥界。
他剛剛的感知沒有錯，那就是一道連通冥界的裂隙。
可爲什麼會讓他感到熟悉呢？
迎着他疑惑的目光，大黃開口了。
他艱難地敲出一行“人話”。
「其實我們根本不是什麼傀儡，我們來自冥界，並且是爲你而來。」
薩維亞如遭雷擊，呆呆愣在原地。
夏老師乘勝追擊道：
「看來你都忘記了，薩維亞。」
「三千年前是誰教會了你修改歐迦斯的術式結構來竊取權限？這三千年裡又是誰在侵蝕位面間的壁壘，腐蝕核心地帶的瓦拉瑟爾？」
「你難道連薩維亞·羅斯托頓是誰都忘了嗎！？」
這發問明明毫無聲息，卻彷彿洪鐘大呂，震得薩維亞靈魂激盪。
一些過往被抽絲剝繭般從混沌的記憶碎片中提取出來。
他漸漸回憶起了“自己”。
始終盤踞在他心頭的疑惑也開始消散。
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怒火涌上心頭！
“你們騙了我！而且還不止一次！”
…
聽到這一聲反問，衆玩家心裡都鬆了口氣。
看來事情和他們猜的一樣，薩維亞突然獲得的外掛果然來自冥界。
而且根據他們通過無數任務對真·薩總的瞭解，悲劇的結果往往是當事人自己的貪婪、怯懦、暴虐等極端性格引起的，和外掛沒多大關係。
也就是說，薩納託斯當年給薩維亞的外掛可能只是一個竊取權限的滑塊，足以幫他把49%的權限改成51%，或者更多一些。
誰曾想薩維亞是個貪比，直接拉滿到100%，這下爽是爽了，卻也承擔了所有的神罰。
而後他將一切罪責都推給了冥界，將記憶掩埋，轉而埋怨起了別人。
這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失敗者。
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突出一個輸不起。
「冥界從來沒有騙你。」
字符換了個顏色，這次是沉穩的黑炎。
光是這個顏色看起來就相當厚重。
衛殿鳶：「當初的悲劇與我們無關，眼下的矇蔽也是一種必然，直到抵達了歐迦斯的深處，與冥界重新取得聯繫，我們纔會被激活，否則與最初的傀儡的確沒有區別，你手裡的靈魂就是激活我們所要付出的代價。」
薩維亞沒吭聲。
他知道匕首裡是個完整的亡靈，而且受傷很重，似乎還有被淨化過的痕跡。
剛剛歐迦斯核心傳來的不只是裂隙的波動，還有股令他厭惡的氣息，想來那就是瓦拉瑟爾的反擊了。
他不屑於，或者說出於某種敏感的自尊心，不願意去詢問對方整件事的始末。
他寧願靠自己的智慧來猜。
很顯然，聖殿也被冥界騙了。
他就知道，這種彷彿神蹟般的傀儡根本不是那羣愚蠢的尼斯人可以造出來的，他們的戰鬥技巧只可能來自生前的無數場實戰，這就是頂級的亡靈生物，只是用某些法子屏蔽了死氣而已。
一想到聖殿那幫人像傻子似的把真正的亡靈生物視爲核心科技，他就感到一陣舒暢，被矇蔽的惱怒也散了不少。
“你們說是爲了我來的，什麼意思？”他反問。
衛殿鳶：「吾主對當年的失敗耿耿於懷，對你的一事無成感到憤怒！」
這話一打出來，東北人自己先繃不住笑出了聲，隨後四個人都笑出了豬叫。
還好薩維亞聽不到這些。
他臉上有些難堪，有些惱怒，但是無法發作。
——要是本體在這裡，我至少要讓你們明白與王者交談的禮儀！
他在心裡憤憤地想。
衛殿鳶：「虛空災難已經結束，祂不想再等下去了，祂需要一個完全體的你，需要一個完全被你掌控的歐迦斯與德爾米因斯，給尼斯人一些教訓，這樣也好開展我們在其他地區的計劃。」
「所以，在許多因素的影響下，我們兜兜轉轉來到了這裡，並且在歐迦斯深處被喚醒。」
「而我們的使命便是幫你拓寬那堵牆的通道，讓你的本體進入這裡，徹底攻陷歐迦斯。」
薩維亞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但馬上冷靜下來：
“那頭母龍掌控着歐迦斯的全部權限，我要怎麼才能對付她？”
「這套系統在創造之初就是爲了避免集權，提防一個獨裁者的出現，所以你還不明白麼，只要你遵守全部的規則，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到她面前。」
「至於她本人，現在已經被裂隙折磨的生不如死，即使我們的出現引起了她的警惕，她也絕猜不到堡壘會從內部被攻陷。」
「畢竟，困擾你的這兩堵籬笆不在歐迦斯的控制權限內。」
聽到這裡，薩維亞不禁恍然。
他就說自己過去無數次嘗試滲透歐迦斯爲什麼都失敗了，原來這兩堵屏障並沒有接入歐迦斯的法陣……
想到這裡，他便不再猶豫。
一來是因爲冥界的氣息騙不了任何人，也無法僞造。
二來是因爲他早已忍耐到了極限，心中充滿了破壞慾，對方的要求簡直不能更合他的胃口。
“好，我同意與你們合作。”
……
同一時刻，遠在千里之外的海涅正和樓爾頓覈對自己這兩個月積攢下來的“電費”怎麼又被挪用了，忽然感到一陣熟悉的波動。
“等一下。”
他拿出嗡嗡亂震的銅鏡，佈置好結界，然後才向鏡子背面灌注了精神力。
這鏡子從未這麼激動過，就像老闆在玩了命地給你打電話。
剛一激活，一條濃墨重彩帶着猩紅描邊的信息便跳了出來：
「緊急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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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什麼任務？難道冥界入侵也提前了？？？”
海涅一臉懵逼，但還是迅速和樓爾頓等人交待了情況，這才把自己關進冥想屋裡。
這一次他行事十分小心，不光把裝着憤怒的瓶子握在了手裡，還把裝着戰神意志的瓶子也帶在了身上。
雖然後者對於進入冥界這種事十分抗拒，但如果有靈燼的保護，也不是不能帶。
——這總給海涅一種他是在偷狗的感覺。
然後，他點燃安神薰香，灌下一瓶清醒藥劑，做好了萬全準備，狀態調整到極佳，這纔將意識緩緩沉入鏡子。
一團之前從未見過的猩紅冥靈就懸在空中，一見他進來，便朝着某個方向飛去。
海涅急忙跟上。
他摸了摸貼在腰上錢包大小的凸起，彷彿樹皮表面的囊包一樣。
戰神意志就被困在裡面，而且隱隱有些發燙。
發燙的來源正是面前這個紅色版本的冥靈。
“難不成這東西和戰神的力量有關係？”
海涅盯着它看了幾眼，發現自己的情緒有被感染的跡象，便急忙收起了雜念，
這個紅色冥靈的確像是“暴躁版my卡拉”，不光容易讓人變得好戰易怒，還飛得賊快。
以他僞裝到五級的靈魂強度差不多是極限速度才能追上。
腳下的元靈大地爲他加速，靈魂在這個位面頃刻間已經穿越千山萬水。
可越是向北他就越撓頭……
這都到哪兒來了？
早就過了亞緹鎮的位置了吧？
很快，海涅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他看到了一個熟人在對自己招手。
臥槽，柯林斯？
儘管從狐影洛希安那裡知道了這位正在變身爲巫妖，可看到其本人後他還是吃了一驚。
他看着就像個擁有海格般魁梧身軀的伏地魔——健碩的身軀，消瘦且平整的面龐，猩紅的眼睛裡閃着暴虐的光，但在見到海涅時目光頓時變得和善，紅光也收斂了不少。
“我從洛希安那裡聽說了。”
一見面他便打招呼道：“多虧了你，否則他就要遭梅爾文那個賤人的毒手了！”
海涅維持着冷漠的人設，酷酷地點了點頭，冷聲道：“我只是實話實說，那是他自己夠聰明。”
“你還是這樣子。”柯林斯搖頭嘆息，但馬上正色道：“對了，他讓我提醒你，你已經被當地的吉蒂勒發現了，但他們短期內似乎不打算對你出手。”
“什麼？”
海涅故作震驚，臉上游移不定，最後目光落到了柯林斯身上。
後者彷彿立馬知道他在想什麼，搖頭道：“你的功勳並不足以兌換這樣的晉升，我的朋友，你還是先待在麥卡拉比較好，我們的確需要你這樣一個聰明的傢伙盯着那地方。”
海涅瞬間明白了自己爲什麼這麼招人待見。
不是他的人格魅力有多強，而是他能貢獻相當關鍵的情報，卻不佔什麼資源。
這些情報可以轉化爲柯林斯、洛希安等人的功勳，又不至於讓他晉升來蓋過他們一頭。
兄弟過得苦，但不影響自己開路虎。
這簡直就是教科書一樣的兄弟啊！
難怪洛希安這種六級法師都對他一口一個前輩，不愧是繼承了柯林斯衣鉢的傢伙。
也許是覺得自己這話有些過分，柯林斯俯身拍了拍海涅的肩，安慰道：
“放心，那羣吉蒂勒也不會拿你怎麼樣的，他們既然留了你，想必是要用你交換什麼，在這期間，就足夠我爲你爭取到足夠的功勳了，比如這次機會。”
海涅順勢看向周圍。
面前是一片頗爲寬敞的空地，地上佈滿裂縫，覆蓋的面積大概有兩個足球場那麼大。
慘白的光芒從縫隙射出，越往中心區域光束越強。
周圍則站滿了各式各樣的亡靈生物。
有像奇魯特那樣的巨人，又像柯林斯這樣的巫妖，還有不少冥靈騎士、夢魘、惡靈和遊魂。
其中越是強大的生物，周圍的空位就越多，弱小的雜毛怪則安靜地擠在一起。
但無論是巨人、巫妖還是冥靈騎士，在強度上都不如海涅見過的奇魯特和南門這些精英生物。
以他的感知，可以察覺出柯林斯這樣的六級巫妖在這些生物裡都是佼佼者。
這很符合他對“亡靈天災”的定義。
主要是多，而不是精。
倘若冥界的“人才”都來自現實世界，那麼如此“人才凋敝”倒也不難理解。
畢竟現實世界就這尿性。
因爲缺少戰爭，各國之間的矛盾也不尖銳，所以諸國都很缺少尖端戰力。
——這是惠惠說的，即最初的npc都很菜的意思。
雖然他們等級高，但當玩家與之接近，甚至超過後就方纔意識到這幫傢伙都是廢物。
後來各種衝突爆發，情況才稍微好轉。
…
海涅收回目光，好奇道：“這次要幹什麼？”
“德爾米因斯，也就是尼斯人東北方向的某座大型地下遺蹟出事了。”
柯林斯冷笑道：“駐紮在那裡的暗語者一聲不吭地消失了，縛魂鎖鏈也沒有傳回任何反饋，很顯然是阿蓮科家的老婦人做了些什麼。”
海涅聽得心裡直突突。
阿蓮科家的老婦人指的是大姨維羅妮卡，她的確做了事——她從麥卡拉帶了四個骷髏過去。
上次大黃他們四個帶着根源回來，順便彙報了在德爾米因斯的發現，重返千魂之窟後正是爲了徹底解決這裡的麻煩。
因此他毫不懷疑這事兒是玩家乾的。
可以說除了細節，柯林斯的解題思路全對，可結果全錯。
“那我們要幹什麼？”海涅故作疑惑：“像亞緹鎮那次事件一樣嗎？可那次不是失敗了嗎？”
“我們會吸取那次失敗的教訓。”柯林斯洋洋得意地解釋道：“德爾米因斯的幽魂之尊是我們留在那裡的殺手鐗，他是一個惡靈融合體，因此和其他生物一樣沒有‘求生欲’，一旦他感到了極端地侮辱或是失敗，就會徹底放棄自我。”
海涅心裡一緊。
完了，薩維亞輸急眼了就會自爆？？？
怎麼會這樣？
他忙問：“怎麼會有這種人？自爆往往不都是被他人折磨的嗎？”
“‘人’？你高估他了。”柯林斯譏諷道：“一個正常人，無論遭遇多麼丟人的局面，心裡總會給自己一個臺階，有所安慰。這並非自欺欺人，而是下意識的自救——你還沒爛到需要自戕的地步，不必爲此陷入自我厭惡以至於有自毀的傾向。
“但惡靈的複合體不會。
“他本身就是由一個最爲強勢的意念統合的無數惡靈，所以才自稱爲幽魂之尊。
“那些惡靈在強權之下就是趨炎附勢的狗腿子，極盡諂媚，可一旦那個強勢的意念露怯、犯錯、出醜，而且打心底裡這樣認爲，連抵賴的餘地都沒有，那些惡靈就會瞬間騎到他的頭上，對他極盡所能地羞辱、打壓、折磨。
“它們需要靠這種手段來攫取對方陷入絕望時散發出的情緒，那味道簡直該死的甜美……這種貪婪的欲求絲毫沒有止境，會一直持續到那個意念退無可退，被徹底逼上絕路，然後拉着所有人一起殉爆爲止。”
柯林斯看向面前平靜的“湖泊”。
“等着吧，薩維亞一定不會讓我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