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您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風語聖殿中,蒂萊曼絲面容嚴肅地看向王女殿下。
儘管對方身上傳來一種讓人忍不住頂禮膜拜的氣場,但她還是不得不認真對待這個問題。
自從虛空災難爆發以來,聖山內部就先後三次傳來彷彿某種巨獸的吼叫聲。
那聲音徹夜不息,從每個風眼涌出,讓人心生恐懼。
儘管政務廳已經用“這是氣流異常波動引起的嘯叫”搪塞了過去,但維恩圖斯的高層都清楚,山體內部出現了某種異動。
他們封鎖了消息,並對着超凡之力起誓在查清之前不會將這件事泄露出去,誰知竟被一個來自遠方的王女殿下點破。
“我說過,是山間的風將求救信號送了過來。”
蕾妮平靜道:“你應該注意到了發生在我身上的變化,我在尼布拉城得到了一位強大的自然之靈的幫助,成爲了一名通靈師。正如我們從小聽大的童話故事裡講的那樣,風中的低語是送往遠方的故事,事實上自然之靈之間的確靠連綿不絕的風來傳遞消息。”
她這話半真半假。
類似奎爾庫斯的隕落這種事的確傳向了各地,但那是祖木級別的大事,而且只是簡單的一條死訊。
至於普陀山上的一切,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
而本地的確也有一個強大的自然之靈。
與貝里奧這樣的樹靈一樣,普陀山的靈叫薩克蘇,是一塊山脈之心中孕育出的靈魂體,其知性完美符合岩石的特性——沉重且緩慢。
簡單說就是腦子不太靈光,而且反應非——常——慢。
這是一把雙刃劍。
壞處是在漫長歲月中,它的智力水平增長一直十分緩慢,因爲接受和做出反饋的速度很慢。
倘若做個比喻,最早在此定居的銀精靈們觀察到的氣流其實是一座山呼吸時的“鼻涕泡”。
因此它纔不會消散,而是以紊流的形式包裹着山體。
大部分時間內,薩克蘇都在睡覺。
而好處也在這裡。
即使枯萎擴散,即使風中的意志成天在它耳邊叨逼叨個沒完,但聽不進去就是聽不進去。
好的不聽壞的也不聽。
按理來說,以薩克蘇的抗性足以支撐到世界毀滅都不會被侵蝕理智。
但虛空災難的到來,使得這一切都被加速了。
遲緩的薩克蘇在奇獸眼中就是一頓美味的大餐,儘管咬不動,但正因爲它在睡覺,表層的精神力可以被蠶食。
這些混沌慾念的集合體將薩克蘇的表層精神力分割蠶食,在不喚醒它的前提下用一些異動引發當地銀精靈的恐懼。
比如眼下這樣。
接下來,異動會越來越多,猜忌會蔓延,會被他們引導。
等到矛盾升溫至臨界點,就會進化成不滿。
他們會認爲這座山拋棄了自己,懼怕與疏離會化作敵意滲透進風中,繼而喚醒沉眠中的薩克蘇。
雖然它是塊石頭,但在漫長的過去已然習慣了住在自己身上的這些小傢伙。
作爲一個具備基礎知性的自然之靈,當察覺到風中蘊含着精靈的敵意時,即使是思維緩慢的它,也會第一時間感到被背叛的委屈和不解。
即使只有微弱的一絲,也足夠奇獸們趁虛而入。
它們不需要薩克蘇的態度大幅度轉變,只需要一個微小的初速度,就可以滾雪球一樣將它從山上滾下去,不斷加速、滑坡,直至這巨大的慣性將所有理性都碾成粉末。
到了那時,就算有人想要協調也已經來不及了。
…
對於蕾妮的回答,蒂萊曼絲流露出一絲遲疑。
但緊接着蕾妮又開口道:“或許你應該問問我身邊這位。”
“你身邊這位?”
風語者看向薩總。
“這難道不是一個做成骷髏樣子的魔法傀儡嗎?”
薩總:「你看我像傀儡嗎?」
“你……你會說話?”
蒂萊曼絲震驚之下,半透明的碧綠長弓幾乎在她手中瞬間成型。
但薩總比她還快!
在他敲出這行字的同時,就預見了對方會如驚弓之鳥一般。
他沒有完全舉起弓,只是象徵性地擡了擡手,將一道能量箭矢擦着蒂萊曼絲的手背射了出去。
嗖!
箭矢沒入風語者身後十五米處的地毯,卻沒有造成任何破壞,而是直接被分解爲最基礎的風元素粒子,激活了那裡的機關。
一道風柱憑空出現,掀翻了穹頂上的一塊僞裝成天花板的苫布。
光芒從洞口落進來,照在風語者震驚的臉上。
這…這本該是她的逃跑路線!
按照流程,她剛纔會後跳到那裡,然後被風柱升高,送到聖殿外,再召來守衛,將敵人困死在聖殿中……
她死死盯着薩總的骷髏腦袋,盯着那一團青綠色的魂火。
她從中感受到了靈動、飄逸的風。
“您是想說,這是一位對我十分了解,從維恩圖斯離開的高階風之子?是誰把他變成了這副褻瀆的樣子!?”
“不,親愛的蒂萊曼絲。”
蕾妮搖了搖頭:“雖然目前還無法確定他的身份,但他不可能是某位風之子。除非你認爲有哪個你叫不出名字的‘風之子’掌握了遠超過伱的‘華麗演出’。”
“您是說他——一位骷髏遊俠——也能夠使用‘華麗演出’?”
蒂萊曼絲微眯起眼睛,略帶慍怒。
如果不是對方身份尊貴,她都要開始趕人了。
華麗演出是風之子的招牌戰技,只有得到了風元素的高度認可才能使用。
而這樣的天才遊俠,無一例外最終都成爲了風語者。
所以蕾妮等於是直言有人褻瀆了歷代風語者的屍體,而且還和她結伴而行。
這是對風語者的不敬!
即使是王女也不行!
——這姑娘是真的軸。
薩總忍不住吐槽。
他後悔沒帶個兄弟過來,一個人做這種任務真是有無數槽點無處釋放。
「如果不相信,我可以爲你演示。」
「但如果不想破壞你120歲時的生日禮物,我們最好換個地方。」
兩句話飄出,蒂萊曼絲再次變了臉色。
腳下這張地毯是她120歲那年父親從悼木城帶來的禮物。
但因爲當時水銀王室與長老議會緊張的關係,這件事算個不大不小的禁忌,因此沒幾人知道。
難道說這具骷髏真的……
她俯身在毯子上輕輕一摸,把它收了起來,露出了平整的大葉櫸木地板。
“有什麼花招就在這裡演示吧,休想拖延時間!”
——好好好!
薩總直接就地開啓st,青綠色的風頓時灌注他的全身,宛如一根根流動的荊棘,從墨綠色的軍服裡鑽出。
蒂萊曼絲雖然眼神凝重,但仍未信服。
華麗演出並非靠肉眼就能判斷,還要看他是否能得到風的助力……
薩總緩緩舉起歐皇弓,抽出一根龍牙箭。
看着一抹青色慢慢爬上那根特殊的箭矢,蒂萊曼絲直皺眉。
——如此浪費華麗演出的時間,這果然是一出騙局吧?
然而下一秒,薩總忽然翻身後跳,躍向空中!
嗡!
沉悶的聲音響起!
離弦的龍牙箭就像一把青色利劍,裹挾着高速波動的氣流狠狠刺向光潔的地板。
他的動作之快,蒂萊曼絲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螺旋氣勁在地板上犁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魔法保護的厚實地板就這樣被挖了一個大洞!
飛濺的木屑來不及擴散就被捲成了齏粉,宛如煙塵般蔓延。
然而這還不算完。
這根箭並未徹底射穿地板,而是被一股連接在薩總身上的力量硬生生拽了回去!
那力量彷彿臍帶,將箭矢迅速拉回,又飛快地射出。
這次是無數細碎的流光伴隨着龍牙箭,後者周圍的氣流彷彿低沉的龍吼,又一次在地板上留下一片狼藉。
然後,是同樣地在徹底貫穿之前被拽回。
一次、兩次……
在蒂萊曼絲震驚到說不出話的眼神中,對方以一種炫技般的方式摧殘着地板。
那根龍牙箭卻從未正面撞在地板上……
——主要是薩總捨不得。
忽然,風停了。
不是薩總沒能量了,而是地板被他用回收箭反覆拉扯,最終成功畫出了一個原住民看不懂的符號。
一個大大的、寫在圈裡的“拆”。
…
帕特里克帶着人匆忙趕到風語聖殿時,蒂萊曼絲正帶着兩位客人從那裡面離開。
“大人。”
這位盡職的衛隊長一臉凝重:
“我們剛纔捕捉到了一股凌厲的元素波動,從風語聖殿方向傳來。”“哦,是我在殿下的幫助下對戰技有所領悟,讓你費心了。”
“那就好……”
帕特里克鬆了口氣,感激地看向蕾妮。
“讚美您的慷慨,仁慈的殿下。”
“也祝福你,帕特里克閣下。”
蕾妮報以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
帕特里克正要離開,忽然被叫住。
“對了,帕特里克隊長,我打算和殿下去山中谷地,還請你幫我準備一些戶外野營用的東西,尤其是…是燒烤用具。”
蒂萊曼絲說話時表情有些不自然。
但她說完後,這抹不自然就轉移到了帕特里克臉上。
他雖然疑惑爲什麼大人要帶王女殿下進山野營,還要準備燒烤調料……
但忠誠以及機智如他並沒有多問。
正像他沒有多問爲什麼那股元素波動如此陌生一樣。
他立即領命離開了。
打發走了對方,蒂萊曼絲這才重新看向薩總。
“現在可以告訴我閣下的身份了吧?”
薩總:「我不知道。」
蒂萊曼絲像是被氣笑了:“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她重新嚴肅道:“一個被風元素如此溺愛的遊俠不可能是籍籍無名之輩。”
「可我真的不知道。你可以去麥卡拉打聽我的來歷,順便買一批大葉櫸木回來修理你的地板,報我的名字可以打折。」
蒂萊曼絲挑眉:“所以這纔是兩位的目的?騙我離開維恩圖斯?”
“不,應當說,這是一個機會。”蕾妮接過話茬道:“您的諸多疑惑可以在麥卡拉解開,而幫您簡單處理這裡的危機只是一次預付款,至於如何真正解決問題,同樣只能在麥卡拉找到答案。
“或者換一個說法,我們這次來是向閣下展示問題所在,我們並不具備真正解決問題的能力。”
蒂萊曼絲仔細打量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王女殿下,有那麼一瞬懷疑對方被人控制了。
“我不理解,這樣做對您有什麼好處?我想問一下,您還是我熟悉的殿下嗎?”
“當然,親愛的蒂萊曼絲。”蕾妮微笑道:“幫助你就是幫助我自己,如果我幫你解決了山谷中的麻煩,難道未來你還會支持我的王兄們嗎?”
而且請你一個人回去就摺合5000貢獻點,這能極大緩解我的財政危機啊!
某個債臺高築的王女殿下在心中吶喊。
如果不是她只認識,且附近適合被邀請的只有對方,她真想一口氣多邀請幾個,把欠麥卡拉的貢獻點都還上。
在經歷了尼布拉城的折騰後,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欠債非但沒減少,反而還漲了!
原因也很簡單,事情和海涅說好的完全不一樣,那些充能石沒有被運回麥卡拉,而是供給了貝里奧。
同時霧谷附近的流民也沒有被帶回翠葉庭安家,而是同樣安置在了尼布拉城……
雖然此舉更加顯得麥卡拉與精靈是利益共同體,但蕾妮本人的債務問題卻是越來越嚴重了。
不過她這樣的話,倒是讓蒂萊曼絲稍微心安了些。
比起看似毫無代價的恩惠,還是擺在明面上的交易更容易讓人接受。
“好,我拭目以待。”
…
短暫的準備後,三人各自騎着一頭飛禽離開了維恩圖斯,沒入了位於山頂的凹陷。
即使外面是大白天,不見天日的山谷中也十分昏暗。
這裡是山上少有的無風之地,再加上根本沒什麼獵物,風之子們很少出現在這兒。
最初異動出現時,蒂萊曼絲也帶着人調查過這裡,卻一無所獲。
她很好奇這位疑似某位強大風語者的前輩究竟能用怎樣的方法“喚醒”這座山。
薩總的輝羽在前面帶路,淡淡的光輝彷彿標記一般。
他飛得不快,但高度壓得很低,像是在刮草皮一樣,而且路線詭異,詭異到蒂萊曼絲搞不懂他究竟是在幹什麼。
薩總懶得解釋,反正解釋了對方也未必能理解。
這裡藏着兩隻稀有的巖元素野獸,既可以是元素生物也可以是野獸。
一個三級,一個四級,無一例外都擅長藏匿。
所以哪怕他說出自己是來抓寶寶的,這位強大的風語者也未必相信——
你一個六級的,還會ST的遊俠,需要這樣兩隻除了好看沒什麼用的戰寵?
需要,當然需要。
你個鐵分奴懂什麼?
作爲一條獨狼,蒂萊曼絲是不抓寶寶的,用玩家的話來說就是個“鐵血強度黨”。
而且在隨身獸欄尚未被髮明出來之前,只有風語者祖傳的喚風璽戒可以當移動獸欄。
這戒指戴她身上不是純純浪費?
來都來了,自然得想辦法多搞點好處。
輝羽和小小薩不能老是和阿爾法合租,也得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了!
況且這次衛哥去北邊之前他就讓小小薩回到了自己的魂火裡,再不把它放出來,自己的頭蓋骨怕是要保不住了。
忽然,薩總髮現了一抹幽藍色隱沒於昏暗的岩層間,頓時一拍輝羽的腦袋。
——俯衝!
輝羽收攏雙翼,向着下方狠狠紮了過去。
一行字飄進兩位女士眼中。
「你們別來。」
蒂萊曼絲微微皺眉,招呼自己和蕾妮的坐騎減緩了速度,在空中小範圍盤旋。
幾分鐘後,薩總便回來了。
他的肩上落着一隻如藍寶石般晶瑩的夜梟,通體呈現幽幽的藍色,尾翼垂下,如細長的晶簇,雙眼璀璨。
“好漂亮的野獸。”蕾妮讚歎道:“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怕要以爲它是一尊幻藍水晶雕塑!”
饒是蒂萊曼絲對裝飾物無感,此刻也感覺到了什麼叫美的衝擊。
可隨即她的眉頭更皺:“這和我們此行的目的有什麼關聯嗎?這隻魔獸似乎還不到四級吧?”
「你們自詡在這裡巡邏這麼久,有發現過它嗎?」
薩總撫摸着奎烏爾梆硬的羽毛,得意道。
可惜他沒有表情,小人嘴臉無法展現得淋漓盡致。
蒂萊曼絲被他噎了一下。
好像還真沒發現過……
這的確能說明他們的調查流於形式。
“抱歉,是我沒有想到這些。”她不禁反省道。
「沒事,用你的喚風璽戒把它收起來吧。」
“我?”蒂萊曼絲遲疑道:“可這不是您馴服的野獸嗎?”
「我沒有馴服它,只是安撫了它。」
薩總做了個手勢,讓這隻叫奎烏爾的野獸自己飛了過去。
高角色等級和高技能等級的加持就是方便。
即使他當前被輝羽佔着戰寵名額,也能讓低級別魔獸遵照指令做出動作,而不是以前那樣得哄這個又會惹怒那個,活像個開後宮的渣男。
蒂萊曼絲將這隻漂亮的野獸收進戒指裡,眉頭更皺了。
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所以她的心情很複雜。
她過去一直以爲沉迷於和野獸溝通這種“享樂”會耽誤掌握戰技。
可對方的馴獸技巧竟然也挑戰了她的常識……
難道說,這就是天才嗎?
一直是人生贏家的風語者蒂萊曼絲閣下此刻竟遭遇了人生的滑鐵盧。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過去所做的是對是錯。
半個小時後,輝羽帶着兩人在一處空地上落下。
要讓蒂萊曼絲自己來判斷,她甚至無法在地圖上標註出這個犄角旮旯。
這裡通往一處更深、更漆黑的向下山路,彷彿陷到了山體內部。
而四周都是高聳的巖壁,上方還被林蔭遮擋,天知道對方是怎麼發現的。
難道他的鷹眼術也遠在自己之上?
不對,她剛纔根本沒有察覺鷹眼術的波動……
等等!
難道說鷹眼術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毫無波動?
蒂萊曼絲的心又亂了,五味雜陳,就像帶來的燒烤料。
「可以開始了,就在這裡燒烤吧。」
搬來一塊平整的石板後,薩總如此說道。
蒂萊曼絲已經放棄了思考,機械地執行着命令。
當一絲小火苗升騰起來,驅走了四周的黑暗時,她這才例行公事般問:
“這對我們溝通聖山有幫助嗎?”
「這對我抓德斯提拉克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