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044 延嗣篇(11)
一直到天黑下來,金藍都沒再見到元魍。
金藍召來符昊詢問元魍去處。
符昊一愣:“陛下難道還沒回來?他下午的時候就讓我們先行退下,說是自己走走。”
頓了頓,又緊張道:“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我這就去尋陛下!”
金藍忙搖手:“別急。這天下間,真沒人能傷得了你家陛下。我知道他在哪兒了,你去休息吧。”
符昊雖然還是擔心,但金藍如此說了,他便也只好得令回去了。
金藍默默嘆氣,心想也許這回真被劉全說中了,自己真做得過火了,她家小四恐怕這會兒正躲在某處狠狠自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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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月光,金藍走到白日比賽的那個山腳前,果然,那人就如一棵老鬆一般,直直立在那裡,低垂着眸子,看着地面,不知神思到哪裡去了。
金藍正思考着該怎麼哄這彆扭的“小孩”,就聽元魍忽然就開口了:“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兩人實在是太熟悉彼此了,只要在附近,光聞那氣味,就能辨別出對方的味道來。就如同金藍一下子就猜到了元魍會到什麼地方去。
金藍知道有些事情需要說出來,才能得到發泄。於是,走過去,配合着元魍,問道:“你在想什麼?”
元魍依舊盯着地上,半晌才道:“我在想,如果我不能及時趕到,如果我身上並沒有繼承到血無衣那麼深的功力,你現在是不是就會躺在這裡,你今天是不是又會再一次離開我。”
金藍道:“所以,這些只是如果。而事實是,你一定會接住我,我一定能夠活得好好的。”
元魍擡起頭來,不知是月光朦朧的緣故,還是其他什麼原因,金藍竟然又在那雙眸子裡看到了屬於十歲小皇子的哀傷來。
“你讓我不要傷害自己,可你自己卻一直如此,以前就是,現在亦然。你爲了我,弄壞了自己的身子,你爲了我,總是將自己置於各種危險境地裡。我以爲終於能讓你安穩下來了,可如今你依然爲了我,差點送命……金藍,我怕我不能再承受一次了,我不想總是做那個被留下來的人。所以下次,你如果不想活在這個世上了,能把我一起帶走嗎?”
金藍心臟猛得一顫,這個自她復生後就被兩人刻意遺忘的話題,終於又被重新提了出來。
今天的事情大約真的刺激到了元魍的神經,橫在他心上的那根刺終於又狠狠得戳了下他的心肺。
看到金藍從山頂墜下的瞬間,那股恐懼與窒息感,差點逼得元魍再也呼吸不上來。
就在那時,他想起了金藍曾經告誡過他的一句話,不要把自己當做鐵人。
他想,金藍說得對,他確實不是鐵人,如果再經歷一次天崩地裂般的絕望,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
他想,他會活活痛死。
金藍望着眼前人,只覺又難受,又慶幸。
難受的是,這個世界上,向來是留下來的比先走的更傷痛,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給她最不想傷害的人造成了那麼深的傷痛。
慶幸的是,只要小四還願意向她敞開心扉,那她就有機會拔掉深埋在兩人之間的那根硬刺。
她想,她與小四之間應該還有好些年歲,可以用來彌補,可以用來愛他,可以用來帶他走出深淵。
金藍踮起腳尖,一口咬上了元魍的薄脣:“是我錯了。以後,爲了你,我做事之前都會好好考慮。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留下來。”
元魍緊緊抱住身前的人兒。
長袍覆地。
天爲蓋,地爲廬,演繹着亙古最美麗的情事。
一抹紅衣在山頂翩躚飛過,血無衣撇了撇嘴,難得得對攪了自己賞月興致的兩人沒有追究。
他擡頭望天——
草原上的夜空彷彿比其他地方更接近大地,月牙兒不知什麼時候爬上了中天,繁星點點,同遠方的燈火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他想,這錦繡河山天地萬象,說不定真的美不過那個叫zuo“愛”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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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七月鬼節
不知道元魍同明珠談了哪些內容,總之,結果達到了金藍預期的目標。
明珠退下家主之位,內部家族進行大規模分家,各個分支自成一系。
帝王爲賞明家多年護國之功,給明家各個分支都在草原上劃分出了封地,自主統治,將明家的勢力瓜分殆盡。
——雖然明面上元魍並沒有剝奪一絲一毫明家原先的土地跟勢力,但是,是人總會有私心與私慾。只要將明家整體勢力打成散沙,重新組合,那麼就不怕這些人再擰成一股繩了。而結果就會是,在一定時期內,這羣人會爲了自己嫡親家族,同其他勢力形成一個鏈條,互相牽制。
也許多年以後,會有人重新整合明家各部,但是最起碼,現在,這草原一霸的勢力算是瓦解掉了。
元魍只希望在他同金藍在位的時候,明家不要跑出來鬧事、擾了金藍清淨就好;金藍只希望元魍在後世風評中留下個好名聲、不要因明家之事前功盡棄就行了。
至於以後的事,就交給後代子孫去煩惱吧。
反正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說不定到那個時候,大輿皇朝也要翻天了呢,誰說得準呢?
至此,此事算是徹底解決。
金藍終於能夠放下心來,好好享受她的北國之旅。
只是,就在這時,京都白洛的一封來信卻打破了她平靜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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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着烈日,金藍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然後擡頭看那明顯還有很長才能到盡頭的石階,忍不住吐槽道:“咱們是來北巡旅遊的,爲什麼路線會偏那麼遠,我們要往山上和尚廟去?”頓了頓,又道,“雖然咱們之前比賽了一場爬山沒錯,但這並不代表我喜歡一直登高啊。”
——接到白洛的信後,元魍明顯就變得很不正常了,對金藍的看顧等級也是直線上升,只差把淳于太醫十二個時辰都綁在金藍要帶上了。
雖然元魍把信藏了起來,但是金藍還是偷偷瞧到了。
白洛信上的意思是,中元節將至,那一天是能將天地人三界連結起來的特殊日子,皇后娘娘體格與經歷十分特殊,只怕那一天會出意外。
金藍雖然覺得白洛純屬杞人憂天,她既已將元神化作靈魂,寄身於這具軀體中,那麼直到死亡來臨的那一刻,她都是脫離不出這具軀殼的桎梏的。
難道白洛覺得靈魂進出身軀是如同穿脫衣服那麼方便的事嗎?
雖然她是上神,也總得按照規則行事。她進入這具身體時,是採用靈魂復生的方法,也就是身體與靈魂聯合成了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只要在這身體裡一天,就只是人而已,所以,作爲上神的那些法術,她自然也是使不出來的。
這種“復生”並不像簡單的“附身”一般,附身則是靈魂與身體永遠不會契合,身體也只能利用很短的時間,靈魂就必須得出來。
她是抱着同元魍度過一生的想法回來的,她覺得白洛的顧慮自然沒有道理。
更何況,既然她已經覺醒,那麼鬼差們斷不會不長眼到來勾她魂魄的。
雖然地府那些手下們有點不靠譜,說話喜歡誇張些,但對鬼差們眼力勁兒這種自信,金藍還是有的。
可是,金藍的這種想法又不好與元魍明說——她可以肆無忌憚得同元魍談她的前世,卻無法同他說出自己是上神的事實,因爲天界有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不能讓凡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即使金藍覺得這條規矩十分之莫名其妙,但是同天界千千萬萬條更加不可理喻的條文比起來,這個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金藍一直覺得,天界就是那麼無聊無趣還限制人自由發展的地方。
當然,這些是題wai話,暫且不提。
只說金藍不能提自己的身份,自然沒有充足的理由讓元魍相信自己不會出事。
爲了讓元魍安心,她不得不同意來廟裡進香。
劉全在旁邊告訴金藍:“娘娘,那可不是普通的和尚廟。聽陛下說,那鑲天宮是京都祖廟前身,很多草原高僧都是在那裡羽化昇仙的,宮裡的舍利塔下更是曾經鎮壓了許多妖魔。咱們到草原來一次,不到鑲天宮走走,真的會是遺憾。”
金藍看了他一眼。
雖然劉全表面上一副高興的模樣,但金藍還是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來了異樣。
——因爲異常的興奮往往就代表了欲蓋彌彰。
金藍心想,劉全應該也看過白洛那封信了吧,所以,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勸慰她,也在勸慰他自己。
原來,所有人都在因爲她惶然。
類似的話元魍同雪萊也說過,但是金藍知道,這些不過是表面上的說法。其實,他們是來這寺廟裡尋找高僧爲她加持護法,度過七月鬼節的。
金藍心裡默默嘆息着,也不再說什麼,只悄悄扶了扶痠軟的腳踝。
再擡頭時,她只覺天旋地轉了下,然後,她就穩穩得落到了某人寬闊的懷抱裡。
後面還跟着兩列長長的護衛軍,縱然是金藍,也被人免費觀賞得不好意思了,小聲道:“放我下來。皇帝這樣抱着女人,會損折威嚴的。”
元魍冷眼往後一掃。
所有人趕緊低頭,眼觀鼻、鼻觀心,全都當自己是瞎子了。
元魍很滿意:“妻子腳疼,丈夫抱着妻子走路,是理所當然之事,無關威嚴。”
金藍不自覺就笑了起來:自己這般小小的一個動作都被人關注在了心裡,這種時刻被人關心着的感覺,真比白小九珍藏的桃花釀,還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