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莊生曉夢迷蝴蝶 235 蓄勢篇(V71)
235國仇家恨
後頭兩個,正是符昊跟蒙仲。元魍離開草原的時候,這二位說什麼都要跟着他,元魍想了想,身邊確實缺幾個能夠隨時聽命的下屬。有這二位草原一等一的好手跟着,萬一有什麼急事,也好有個照應,便帶上他們同行了。
符昊張望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難道他們有外援?”
元魍瞅他一眼:“這裡其他人自己田裡的活兒都忙不急,哪裡有空閒來幫他們?這些監督的官兵更加不可能動手。你倒是給我找出個外援來呀。”
符昊摸鼻子看天:“總不能說是有神仙來幫忙吧?”
蒙仲盯着田裡的一個男人道:“我覺得神仙可能是他。”
符昊大驚:“真的有神仙?我只是隨口胡說而已。”
元魍沒管他,問蒙仲:“怎麼說?”
蒙仲恭敬回道:“剛剛屬下瞧那人在給田裡的老小分配活計。他先是把田地分成若干小片,再把男女分成混搭組別;每組男女各負責一片小田地;男人承擔重活,細活由女人小孩負責。這樣統籌安排、分配有序,自然效率就高了。不像其他田裡的人都是一窩蜂得擠到一處去幹活,看上去幹得熱火朝天,卻成果不大不說,因爲沒有統籌得當,還會出現重複勞動、浪費人力的情況。”
元魍點頭讚道:“不錯,觀察分析得很仔細。”第一年做農事,就能適應環境,立刻做到統籌規劃,幹出成果來,那人倒還真是個人才。
符昊撇嘴:“他種田是不是真那麼厲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個練家子。”
元魍朝那人下盤看去,雖站泥潭裡,腳下卻還是穩如磐石。再瞧那人面目剛正,劍眉英目,手上更是行動利落,鐮起麥落,角度剛剛好,力度不多不少。確實如符昊所言,不是普通人。
元魍走到邊上,問監督的士兵:“這戶族人的戶主是那個漢子嗎?”
士兵看過去,答道:“回四殿下,正是那人,喚作何守正。”
元魍又問:“他在前朝原先是做什麼的?”
“聽說他原來是京都的一個捕頭,京都破城時,他不願意跟前朝皇帝逃走,便留下守城,後來就被抓住了。”頓了頓,士兵又急問,“殿下,他是不是犯了什麼錯?屬下立刻把他提過來!”
元魍擺擺手:“沒事,你別打擾他,我就是隨意問一問。”
士兵這才籲出口氣。
符昊自言自語:“瞧他年紀,也不過三十來歲。那他當年被抓住時,才十幾歲?十幾歲少年在京都當捕頭,也算能幹。再加上這一身血性,還真是條好漢子,真是可惜了他浪費了這麼多年年華。若他能追隨殿下……”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
元魍笑望他:“怎麼不接下去說了?”
符昊訕訕:“屬下逾矩,殿下恕罪。就算這人再厲害,但到底是逆賊,殿下也不可能用他的。”
元魍擡腿就往前走,嘆息聲隨着輕微的風聲飄了過來:“那可說不定呢。”
符昊腦子轉不過來,問蒙仲:“殿下那話是什麼意思?”
蒙仲搖頭輕笑:“殿下的意思是,你終於聰明瞭一回。”
符昊表示愈發理解不能,等到蒙仲走出去好幾步遠了,他才跺腳喊:“喂,你剛剛那話言外之意是說我平常很笨嗎?!”
三人繼續走在田埂上視察。
壟道狹窄,一不小心就會踩到兩旁的良田。
元魍下過令,不能破壞田地莊稼。
符昊跟蒙仲便小心翼翼得跟在元魍身後走着,這田邊的壟道十分溼滑,這二位自然是踏了一腳泥,回去就得把這鞋給換掉。
他們擡頭再看元魍,卻見這位四殿下腳下如履平地、衣袂飄飄。即使是在田間,這位依然威嚴不減。最神奇的是,這位腳上的靴子居然會是塵埃不染、潔淨如初。
這兩人原先只知這位殿下射技厲害,此時心裡自然已經曉得了元魍的武功跟自己也不是一個級別的,心中對四皇子的崇拜敬仰之情又升上了一個新的高度。
正想着,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大輿士兵的鞭抽叫罵聲,與老人女人孩子的哭聲連成一片。
符昊跟蒙仲循聲望去,剛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麼鬧騰,就見眼前黑影一閃,再擡頭看前面,哪裡還有他們家四殿下的身影!
另一頭,士兵高高舉起鞭子,就要朝底下那瘦骨嶙峋的老人抽下去,嘴裡還在罵罵咧咧:“你個老東西,還敢偷懶!大爺我今天就打死你,那你以後就不用幹活了!”
老人抱着身子縮在地上哀嚎。
旁邊盡是女人摟着小孩哭泣。
——一家子竟無一名壯丁。
那士兵長鞭眼見馬上就又要落到老人身上了,卻見從旁伸出一條勁臂,緊緊握住了鞭尾。
士兵不及防,竟被那條長臂一拽,大力掀翻在地。
那人跌了個狗吃屎,爬起來,回頭就怒罵:“哪個不要命的混賬東西……”看到來人面目時,頓時就咬到了自己的舌頭,這不正是來陛下派來督糧的四皇子殿下麼?
雖然讓一個皇子來種田,大傢俬底下也是議論紛紛,只說這位皇子是多麼不受他家皇帝老兒待見,纔會派給他一個這麼沒用的差事啊?
但是,俗話說得好,瘦死的馬兒還比騾子大。
就算四皇子再怎麼被流放,他也是個皇子,就身份地位上,便是不可侵犯的。
那士兵趕緊屁滾尿流得爬過來:“殿下恕罪,屬下只是教訓這偷懶的老兒,纔會誤傷殿下。”
旁邊女人孩子一聽這位出手相助的俠士就是來此地不久的督糧大官,一下子就全給跪了下來:“饒命啊大人,我家爹爹年事已高,做不得重活……剛剛只不過休息了一會兒,並不是存心偷懶……大人,您饒了他,他的活兒,我們能替他一起幹了。”
這會兒工夫,符昊跟蒙仲已經走了過來。
符昊覺得奇怪,問道:“你們家漢子呢?”
那些女子聽得這話,抽抽搭搭得更加厲害了,其中一個膽子稍大的道:“回大人話……我家漢子們這些年在煤礦裡陸續……沒了。”
符昊嘴快:“什麼叫做在煤礦裡沒了?”
蒙仲踢了他一腳,暗怪他多話。
符昊很委屈,中原不是有句古話叫做不懂就問嗎?他哪裡做錯了?
果然,他這話一出,那些女子完全淚崩了,連旁邊田裡的人都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好半晌,纔有人帶着哭腔答話:“官府從來不把我們的命當人命看,每次讓我們下礦,都會剋扣我們的裝備。他們說,我們活着就該謝恩,死了那是活該。煤礦好幾次塌方,我家漢子們……全都被……埋在了裡面。”
衆人沉默。
這回連符昊都搔搔腦袋,覺得自己確實話多了。
這事情說出來又有何用,他們是前朝重犯,殿下是大輿皇子,完全是對立的兩面,就算殿下有心幫他們,也是無力迴天。
剛剛虐待老人的士兵大聲喊道:“殿下別聽他們胡說。他們這種人根本就是死有餘辜!若不是陛下仁慈,他們早就不知道投胎到哪裡去了?哪裡還容得他們現在在這裡指摘我們的不是!”
元魍平靜得把目光轉向了那士兵。
那人被盯得心裡發毛,結結巴巴開口:“殿……殿下……”
元魍這才道:“你說得很對。所以,從今天起,本宮就撤銷你的職務,你就代替他們家的壯丁幫忙收割糧食,開春的時候,繼續來播種耕種。你的口糧發放跟他們一樣,收成好了,你就能吃得飽,收成不好,你就等着餓肚子吧。”
那士兵愣在原地,傻傻問了一句:“殿下,這跟屬下剛剛說的話有什麼因果關係嗎?”
元魍脣角微勾:“沒有關係。”
那士兵看上去更傻了:“那……那……”那您還說“所以”?耍人嗎?
元魍臉上的笑容更加詭異邪魅:“你想抗命?”
地上那士兵完全癱了下來,臉上的表情就跟喪了爹孃一樣,巍巍顫顫道:“屬……屬下遵命。”
等元魍走後好半天,這士兵都沒能從剛剛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心中駭然不止。
他確定,四皇子在等他回答的那一瞬間,他明顯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壓,彷彿只要他敢回答慢一拍,那位殿下就真的會對他進行就地斬立決!
元魍不知道的是,他此時的所作所爲全都落到了有心人眼裡。
後頭的屯田裡,何守正趁低頭幹活的當兒跟旁邊一個男人接了頭。
那男人眉眼周正,雖然被烈日烤得皮膚枯黃,看上去卻還是略帶斯文。
這人小聲道:“我瞧這那位四殿下並不像傳說中那般兇殘弒殺,咱們是不是應該放棄計劃?”
何守正嘴脣微動,手下的割麥的動作絲毫沒有減慢:“就算他是個好人那又怎樣?他還是大輿的四皇子,是我們的敵人。你看看這裡的人,全都被那狗皇帝折磨了十幾年。你難道希望這些孩子們跟我們一樣,繼續成爲狗皇帝的奴隸?”
對面男人嘆了口氣。
何守正又道:“計劃不變,這個四皇子是一定要抓住當人質的。我今天已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聽說他明天還會繼續視察。計劃就放在明天執行。我瞧他身邊只有兩個護衛,明天就由我纏住那兩人。周辰,那個皇子就交給你了。”
周辰鄭重得點了點頭。
他們賭上了整族人的性命,不成功,便成仁,不容有失!
而在另一邊,符昊跟蒙仲望着前頭元魍的背影,更加覺得自己跟對了主子。
符昊小聲朝蒙仲得意道:“咱們殿下可真是寬厚仁慈,對前朝犯人都能如此包容。我果然沒看錯人。”
蒙仲點頭。跟隨元魍時間越長,他就對這位越是欽佩。
當然,很多年後,打死他們倆,這二位都不肯再承認當年曾經用“仁慈”二字評價過這位主子。這是後話,自是不提。
只說這二位正沉浸在自己的崇拜情思中,突聽前頭元魍忽然開口:“你們覺得仇恨能持續多久?十年,二十年,還是一百年?”
兩人被問得一怔,不知這位殿下從何而來這番感慨。
還是蒙仲先回過神來。
他想了想,道:“這大約要看是什麼仇恨了。”
元魍道:“亡國滅家之仇。”
蒙仲一愣,頓時就知道元魍在說哪件事了。
只是這種大事,不是他這種小人物可以隨意評述的。
蒙仲爲人向來謹慎一些,自從在草原上做過那等錯事而被元魍點撥後,就更加成熟起來,對政事自是不敢妄言。
符昊隨性慣了,張口就來:“殿下是說剛剛那羣前夏遺民吧?其實在屬下看來,再深的仇,經過這十幾年磨礪,就算沒有消弭殆盡,也是不剩多少了。您瞧,當年那些頑固抵抗的人都已經老了、死了,剩下的,也大多就是婦孺了。屬下猜想,他們心中現在更加想要的,不是復仇,而是安穩得生活。”
蒙仲想要提醒符昊不要妄斷國事,可聽完他這一席話,竟覺得十分有理,不自覺得就多看了符昊一眼。這人,有時候還真的是大智若愚啊!
這話出自大大咧咧的符昊的口,令元魍也覺得有些驚奇,亦是回頭看了看他。
符昊被這兩人看得有點不自在,緊張得問:“我說錯什麼了嗎?”
元魍搖頭:“沒錯,完全正確。你去把餘魚叫過來,我有事吩咐他。”
當天,餘魚就離開了雍州,回去京都。
接過元魍信件的時候,餘魚心中很是悲憤,早知道就不在殿下大哥這裡歇腳了,這不,給自己歇出麻煩來了!
殿下要他立刻回京都,給文思衍文太傅送信?
先不管文太傅什麼時候成了殿下這邊的人了,他遺憾的是這回不能假公濟私去看連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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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彎,偶又高估了偶滴速度,所以,藍要明天才粗來…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