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166 南行篇 (V36)
165舊人舊事
劉全伸長脖子瞧了好幾眼,最後得出結論:“長得不像我。”
金藍一把拍開眼拙又自戀的小太監,轉頭看元魍。
元魍點頭:“確實像。而且,剛剛那師爺叫他的名字,他恰巧也姓明。”
金藍補充:“同樣是待罪之身。”
兩人對視一眼:難道真那麼巧?這位是明家的人,跟明月有關?
金藍道:“咱們先別動,靜觀其變。”
元魍同意。
只見知府門前那孫師爺痛苦得朝旁邊一圈衙差叫喚:“你們是死的嗎?還不把他抓住?!”
衙役們應聲舉刀砍上來,逼得那叫明翊的擡腳離了師爺,那一臉奸相的孫子屁滾尿流得爬進門檻裡去,躲到門後頭。
官爺們突然自己打了起來,叫本來鬧哄哄的人羣倒是一愣,各個急忙大踏步往後退去,生怕刀劍無眼,自己成了無辜亡魂。
那明翊顯然是個練家子,一身拳腳功夫很是了得,即使被二十來個衙差持刀圍着,依舊不落下風,甚至把對方打得人仰馬翻。
劉全眼尖,指着知府門後那師爺喊:“小心弩箭!”
元魍一腳踢起地上殘刀,“唰”一下,飛向府門。“嗞——”一聲,深深釘入了門板裡,離那師爺臉僅僅距離一毫米。凌厲的刀風甚至在那師爺臉上留下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孫師爺嚇得一哆嗦,手上的弩弓直接掉到地上,眼睛都瞪成了鬥雞眼,“咕咚”一聲,暈了。
明翊回頭看了元魍一眼,眼裡明顯是讚歎。
金藍也把腳邊的棍子踢飛出去:“兄弟,接住。”
明翊一個鯉魚翻身,一把抓住棍子。
武器在手,青年更是如魚得水,將棍子當槍使,很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一會兒工夫,遍地都是受傷的衙役。
明翊朝金藍幾人走來:“多謝幾位出手相助。”
金藍笑道:“其實我們也是多此一舉。想來公子爺自己就能解決掉這羣雜碎的。”
明翊認真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不是幾位,明翊怎能毫髮無傷?”
金藍沒跟他再客套,指着還沒回過神來的災民們跟那一地的傷兵:“明公子打算怎麼辦?”
明翊眼色沉了下來:“各位在此稍候。我先帶他們進去找那狗官討個說法,而後再來向各位詳謝。”說着,轉身過去,振臂高呼,“各位鄉親父老,你們聽我說,你們是大輿的子民,陛下怎麼會不管你們?據我所知,災銀早就撥下來了,只是被這羣狗官中飽私囊掉了
。陛下還當這天災早就賑下來了,卻不知這中間曲曲折折那麼多。所以你們不能怪今上,要怪只能怪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渣滓們。”
災民們面面相覷,議論紛紛。
只聽明翊又道:“那狗官吞了朝廷的銀子不說,還想趁這天災時期從大家身上大發橫財,實在是天理不容。各位若是信得過我,便隨我進去,與那狗官理論,定要叫他把吞進去的再吐出來。”
一番講說鼓動性實在是強,引得災民們頓時羣情激憤:“對!吐出來!吐出來!”
玉多多抱着臉感嘆:“沒想到官府裡還有這麼個出淤泥而不染的,有理想、有信念,真漢子真英雄啊。”
劉全很八卦:“春心蕩漾了?要不要我幫你去打聽打聽他成親了沒?”
玉多多一腳踹開他:“別破壞我的淑女形象!”
劉全無語:“那絕對是你的幻覺。”不說其他,就您腳一下子擡到一尺高,已經沒有一點淑女的樣子了好不好。
玉多多不管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美麗的幻想中不可自拔:“我的良人啊,最起碼要有貴族的身份、如玉的面貌、溫雅的舉止、廣博的胸襟,同時還必須有文武雙科狀元那樣的才能。”
劉全面無表情:“你要求真高。”
玉多多繼續道:“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有錢!”
劉全沉思:“這樣的人,貌似我還真的認識一個……”
這兩個不靠譜的已經離題了十萬八千里,金藍都懶得給他們白眼了。
她拐了拐元魍:“你覺得他怎麼樣?”
元魍看着明翊的背影,道:“有魄力,有行動力,有忠心,還有爲民之心,是個人才。”
金藍隨口道:“可惜了。如果你在上位,有這麼一個人輔助其右,倒是好事。”
元魍抿了抿脣,不說話。
金藍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你不會真的在考慮這事情吧?四啊,你別忘了,咱們是去臨州定居的,以後大輿京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跟我們沒有關係。”再扶起後頭的婦人母子,“走走走,咱們跟着看看熱鬧去。”
知府府裡裝飾得錦麗非常,連擺在案几上的花瓶、茶具都是價值非凡的古董。
雖然金藍不懂這些,但是玉多多是行家,這位一進門就在衆人詭異的目光中,抱着這些玩意兒不肯鬆手了,那眼神兒,就跟看到新郎官一樣。
金藍幾個瞬間離開此人幾大步遠,想要用行動告訴其他人:其實我們跟她真的不認識
。
劉全嘀咕:“看來這位知府老爺真的貪了不少啊。”光靠俸祿是不可能將住宅裝修得如此豪華的。
那知府正坐在廳裡悠悠閒喝茶,想着馬上又是一大筆銀子入賬,自己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小鬍子撇得都快飛起來了。
一擡頭,就見一羣邋里邋遢的鄉民氣勢洶洶得衝了進來。家僕攔都沒攔住。
知府一口茶直接就嗆進了嗓子眼兒裡,咳了好久。
這位高高舉起茶碗,然後……輕輕拍了下來——這茶具貴哦,不能爲了這些下等人浪費啊,衝着爲首那個就高聲喝問:“明翊,你這是要造反麼?”
明翊毫不畏懼得瞪視回去:“明翊只想爲大家討個公道!”
知府大人不屑得哼了一聲:“你又來討什麼公道?你叫我開倉濟糧,我也給足了你面子。今天不是就叫孫師爺去辦這事兒了嗎?”
明翊氣怒不已:“放屁!你那叫濟糧?你根本就是趁火打劫!李德才,你捫心自問,你這樣做對得起陛下對得起黎民對得起這大輿天下麼?”
李知府也怒了:“我呸!你也好意思來跟本官提大輿天下?當年那麼好的機會,要不是你老子貽誤了戰機,恐怕那前朝餘孽早就被消滅殆盡了。 還有今日這二分天下之說?”
金藍看了看元魍:這人,果然跟明家是有關係的。聽這語氣,應該是明珠的兒子,也就是明月的兄弟。
只見明翊漲紅了臉:“當年的情況,你根本就不明白,不要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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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府順了氣兒:“好,本官就不跟你說當年的事情。就說今天,要不是本官念在我李家跟你明家從關外開始,已有舊緣。你現在還在礦裡當你的挖煤工呢,哪裡有機會在本官跟前如此猖狂?”
明翊凜然道:“一事歸一事,明翊謝過大人提拔任用之恩。但是,大人對於百姓的所作所爲,當真不是人能做出來的事情。你這般將百姓的性命視爲兒戲,你的良心被狗吞了麼,你就不怕天打雷劈麼?”
李知府慢吞吞道:“以錢易物,天經地義。他們想吃飯,就得花錢。這個理兒,放到任何一個地方,都能說得通。況且,我這兒又不是善堂,我的糧食,也是要花錢買來的。我賣給他們,有什麼不對?”
官字兩個口,有理到他這裡,也變成了無理。
明翊被這位的強詞奪理氣得說不出話來,最後只憋出一句:“你個狗官!”
災民們更是氣憤難耐。
“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難道當官的就不該管百姓死活麼?”
“我們要去告御狀
!”
……
一時間,大廳內吵吵嚷嚷,就差衝上來把這個狗官砍了剁成肉餡以泄憤了。
家僕們趕緊持好棍子,十分盡責得擋在自家老爺跟前。
明翊攔住激動的人羣:“大家冷靜!別衝動!”
李知府從僕人後頭探出腦袋,笑得得意:“你們還是聽明翊的吧。衝動的後果你們可擔不起。剛剛,誰說要去告御狀的?行,你們去吧!當今皇后是我表姑,當今朝廷一半是我李家的人脈。看你們誰能見得到陛下。就算你們見到了,看陛下是信本官呢還是信你們這些賤民!”
金藍摸下巴:“難怪這麼囂張,原來後臺在這裡啊。”
李氏,皇后跟太子一脈,老冤家啊!
這當真是,到哪裡都能遇到令人想起舊人舊事的人事啊。
166朝廷要犯
跟金藍待在一起這麼久,人生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金藍身上,元魍堪稱金藍腹中的蛔蟲。
不用金藍說話,只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元魍就知金藍心中所想。
此時,金藍臉色稍稍潮紅,眉毛微微蹙起,定已是想上前教訓這個狗官了。
元魍二話不說,凝聚內力,揮了揮袖子,旁邊茶几上的古瓷茶杯頓時騰空而起,在衆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就以光速砸向了李知府那泛着油光的腦門兒上。
“啊——”
兩聲慘叫同時響了起來——即使沒有指揮指導,也能譜成一曲驚天地、泣鬼神的男女二重唱:)
玉多多看着一地碎片,痛不欲生,眼淚花兒都在眼眶裡打轉兒了,跟死了至親似的,一下子撲到金藍腳下:“你無情你殘酷你無理取鬧,你就算把我砸出去也不該砸那玩意兒跟錢過不去啊!”那茶具啊,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金藍提醒她:“剛剛砸杯子的好像不是我吧。”
玉多多哀怨得看她一眼:要不是你授意,元小四他有那個閒心管這事?而且,柿子也要撿軟的捏嘛——金藍軟不軟還有待考察,但是看元魍那張冷臉,就知道一定是硬的——她怕自己真的就像剛剛那杯子一樣,被扔出去。
李知府捂着流血的額頭從地上站了起來,有玉多多指引,這位一下子就瞧見了罪魁禍首:“你這個刁民,居然敢打本官?你不要命了?!”而且,他居然沒看到這人出手,甚至連一點動靜都沒有,眼前一花,自己就被杯子砸得眼冒金星了。難道這人身手當真是疾如閃電?
李知府迅速打量起了這少年,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嚇
!這黑麪如炭、眼線妖嬈的模樣,不正是前些日子京裡密信傳出來要留意、一旦發現定要滅口的人嗎?
元魍這扮相實在特殊,只怕這天下找不出第二人。因此李知府十分確定這人就是皇后要殺之人。
即使不是,那也是寧可錯殺一萬、不能漏過一個的,況且這狂徒今兒還對自己這般大不敬,李知府更存了殺之而後快的心思。
“打的就是你這個沒臉沒皮沒心沒肺的狗官!”劉全在一旁爲自家主子搖旗吶喊。給他一面鼓,他能把房頂敲掀咯。
金藍點頭稱讚:“最近知識見長啊,連四字成語都會用了啊。”
劉全回讚道:“都是姑娘你教導有方的功勞啊。”雖然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金藍是誇他呢還是損他呢,但是這麼回答一定不會錯,瞧他家殿下那滿眼理所當然但是偏偏又要板起臉孔來裝酷的悶騷表情就知道。
金藍也很滿意小太監如此識情識趣,繼續教導:“有一個詞,叫做狼心狗肺。但是我個人認爲,禽獸不如這個詞更加貼切得描繪了眼前這位的形象,記住了嗎?”
劉全從善如流,更加懂得舉一反三:“明白。因爲說他狼心狗肺,還侮辱了純潔的狼跟狗。”
金藍給他一個讚賞的眼神:“果然,最近變聰明瞭嘛。”
玉多多抹把臉:這雙簧,唱得真有趣。你們沒瞧見那姓李的看你們的眼神真的就跟禽獸要吞人無異了嗎?
災民們同樣因着這罵人不帶髒字的一幕,望着金藍幾人愣神不已。
連明翊瞧他們的眼神裡都帶上了驚訝跟佩意。
玉多多悄悄得往邊上退了退:不用猜想,這裡肯定馬上就能變成戰場,她可不想被誤傷。
走了幾步,又小跑回來,左手攬住案上的花瓶、右手抱住茶具,接着往邊兒上躥。
廳內靜得詭異,各個都呆呆看着這位如螞蟻搬家一樣忙碌的女人,嘴角抽筋。
金藍研究天花板,元魍研究地板,劉全跟趙小才深情對望、互相研究。
幾趟過後,玉多多終於感受到同胞們炙熱的目光洗禮了。她想了想,覺得可能是自己的行爲打破了這兩廂對峙的美好氣氛,大家不高興了(?),於是,回頭深切致歉道:“你們繼續,不用管我,我自己搬就可以了。”
李知府一口熱血涌上喉頭,差點直接噴了出來:你這是當着我的面打劫啊喂!
正在這時,外頭忽然人聲雷動,腳步聲齊整得跑了進來。
衆人回頭一瞧,竟是軍隊!
“大人,不用怕!我們來救你了!”從後方傳來某人救駕的聲音——那比太監還要七拐八彎的音調很熟悉——來人正是孫師爺
。
這孫子居然假昏趁亂去搬了救兵。
這陣勢,怕是把城中駐軍都拉來了。
李知府見自己人來了,頓時底氣更足了:“孫師爺,做的好,等把這些亂黨都剿滅了,本官好好賞你。”
孫師爺隔着一屋人羣,忙不迭謝恩:“謝大人。這是小人該做的。”
面對突如其來的兵戎相見,災民們頓時慌了起來,人心浮動,有些甚至頓地大哭,還有人更要衝出去。
明翊大喊:“安靜!安靜!大夥別急!”稍稍安定衆人情緒,回頭質問李知府,“這些不過都是災民而已,你難道還想殺了他們?”
李德才優哉遊哉得坐在椅子上,讓家僕給自己把頭上傷處包紮起來,回答明翊:“什麼災民?是說煽動百姓造反的你?還是闖到知府府上鬧事搶劫的人?”指指玉多多,“或者是侮辱朝廷命官的人?”指指金藍跟劉全,最後惡狠狠得指向元魍,“更甚者,是朝廷要犯?!”
這位說話技巧是真厲害,明明是自己存有殺心,卻說成是這幾人的錯誤,似乎就是因爲這幾人的出現,這些百姓的生命纔會面臨威脅。
民衆普遍有種盲目心理,尤其是在慌亂的時候,總是喜歡找些理由、找些藉口推卸責任、責怪他人。雖然災民們心裡清楚明翊跟金藍他們不過是爲自己出頭,但還是不免埋怨起來。
“早知道就不跟着他們進來了。”
“就是,老老實實十兩銀子跟大老爺買了糧食,多好。”
“這上頭貪不貪跟我們有什麼關係?那樣至少我們還能活着。”
……
抱怨聲越來越大,叫人聽得心都寒了。
“哈哈,金藍,你瞧,你的好心,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血無衣嘲笑的聲音傳來。
金藍擡頭一看,那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換了地點、坐在了屋頂上繼續看戲了,還把人知府大人家的房頂瓦片給掀開來了。
還沒等金藍回話,就聽災民中居然有人在爲他們說話:“如果不是這些英雄們,我們還一直被人矇在鼓裡,到死都不知道是誰害死的呢。這本來不關他們的事,他們卻冒着生命危險替我們向知府大人討說法。他們是我們的恩人,你們怎麼能這樣說他們呢?”
聲音急切,雖然在一羣罵聲中,顯得微弱了些,但話語裡的堅定,卻是不容忽視。
金藍回頭一瞧,說話的,正是那位抱着寶寶的婦人。
衆人沉默了幾秒,漸漸有人附和了起來。
“對,他們是恩人。”
“反正是死,我們就跟他們拼了
。”
“對,做鬼也不放過那些王八蛋。”
……
金藍笑道:“雖然總說好心沒好報,但就跟買六合彩似的,總有幾次會讓我賺到。”這位婦人如是,元魍如是。
沒再管血無衣,她轉頭,目光如炬對向那位李知府,她現在腦子裡想的,只有這位最後那四個字:朝廷要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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