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們就只好加快步子跟上那個一條腿的神行大保,不辣叫我們跟上是有事情的,他把那摞錢又塞了回來,塞給我我推開,塞給阿譯,阿譯推開。

不辣:“你們要害死我呀?我真要蹦回湖南,帶這些還不是自尋短見?要蹦回去,我身上就不要有別人想要的東西!”

他說得對,我嗯了一聲,而阿譯默默地接了。

阿譯:“……你真就把一個小日本看得比我們還要緊?”

我:“我討厭他。我現在還想點了他。”

“我也討厭他。“不辣興高彩烈地同意:“我也討厭你,還不是要一起過?”

阿譯:“……別把我們跟個鬼子放在一起比。”

不辣:“當然沒得比。我跟你們講,我討厭他,我一討厭他,就罵,打仗我們湘人沒少死,正好出出氣。他個姓王八就哭,就跪着磕。”

我:“假的啦。他現在用得上你而已。”

不辣興致全然不減:“我當然曉得。”

阿譯:“……等他一用不上了你了,你睡覺他就給你一塊大石頭。”

不辣:“那倒不會。”

我:“……確實不會。”

阿譯就很有些訕訕,因爲那顯得他心理陰暗。

我:“阿譯就是擔心你,還有遇事愛往壞處上想。他要是壞心眼,世界上沒有好心眼了。”

阿譯就連忙展了展容:“謝謝。”

我:“可現在是在打仗,仗打完以後呢?你幫他做這麼多,他還不是要回去的。你值不得爲他這麼做。”

不辣便也開始有了點怒容,對橫山發的,而不是對挑撥離間的我們:“快回去好了!回去好了!千萬不要再來了!跟你們說我討厭他嘛!屁大點事也要跪,毛大點事也開哭,要討飯他那腔調開口就變肉餅子!烏用場派不上還要分走我一半食!”

我們不再說話了。陪着他走吧。

他討厭橫山,可他現在得這麼做。要不然,用他的湖南話說,不得過。

我和阿譯後來就站在街頭,看不辣要飯。我們在這也許有好處的,我們在這,上次趕過他的那個花子頭兒猶豫再三沒有過來。而不辣蹦着跳着,涎着笑着,有時有,有時沒有。飯是討得離我們越來越遠。

不辣愛蹦,蹦得離我們越來越遠。那是下意識地,他已經徹底地遠離了我們,也許還念點舊情,但他已經徹底厭離了我們所在的世界。

我和阿譯互相看了看,我和阿譯都明白。如果讓我們也像不辣那樣粗魯和一無所求,說不定我們也蹦在他的身後。

後來一輛車停了下來。就停在我們面前,車上的軍官下來,向我們敬了個禮——這時我才發現他是小猴,不過這會他讓我們覺得很陌生,因爲我們熟悉的是他對張立憲和餘治的那張臉,現在他拿出的是一張師直對下屬團的臉。

小猴:“我師公務。讓你們去一趟。”

我們訝然得很,着實訝然得很。

我已經訝然得出了聲了:“我們還有什麼公務?”

小猴便多給了一句,那多半還是看張立憲的面子才說的:“師座從前沿回來了,正在西岸江防候你們。”

我瞧阿譯,發現阿譯也在瞧我。他是屁都不敢放一個地。那我放:“候我們?候我們幹什麼?”

小猴:“不是候你們,是候龍團座和你。”他已經不耐煩起來:“上車。”

於是我上車,我最後看見的是站在那裡茫茫然地阿譯,還有更遠處笑嘻嘻衝我敬禮的一個叫花子。

車又一回停下,死啦死啦正一臉吸毒鬼相地站在迷龍家對街賣呆。

小猴又一次地下車敬禮:“龍團座。師座有請。”

死啦死啦詫異地瞧着車上的我,我向他大做詫異的表情和手勢,他倒是沒我那麼多廢話,徑直就上了車。

然後我們行駛。

我又一回地毛骨悚然,原來師裡比我們還了解我們的蹤跡。

第四十一章

車在山野中駛行,這是西岸。但不是我們熟悉的西岸。

它沒有我們習慣地硝煙味道,反倒是越來越曲徑通幽。偶爾我能從林葉間掃見並不豪華但是清雅的山間小築,看得到火山石切築的院落,也聞得到硫黃的熱氣。

我一直在左顧右盼,有時就把手在死啦死啦眼前晃晃,他大概是嗑過太多藥了,這些天總有些睜眼瞎子纔有的表情。後來我瞧見叢林裡有若隱若現的崗哨。

早聽說西岸有火山,天然溫泉可以讓人解乏甚至忘憂,我立刻生了帶小醉來散心的念頭,這個念頭更立刻地打消了,這裡有崗哨,是隻有高官才能來的平民禁地。

車停下了,我們木然瞧着那片林子,它倒是蠻合適我們打日本人伏擊或者日本人打我們伏擊的——這是我們下意識的想法——然後我們跟着小猴進了林子。

林子裡圍着樹,用軍用帆布扯了幔子,小猴把我們帶進的是這裡。

小猴:“更衣。”

幾塊大白毛巾拿了過來,我們真是很久沒見過這麼白的毛巾了,伺候我們更衣的是軍人,可我們聽見很遙遠地傳來女人的笑聲。我終於開始有點赧然,不是因爲脫,便脫作光屁股也沒什麼,是因爲白毛巾襯在我們身上根本就是兩個乾坤。

我小聲地:“虞嘯卿這娃終於成唐基了。”

死啦死啦瞄了眼,小猴他們離我們很遠——看叫化子的爛黑皮襯在白毛巾上並不是多有趣地事情,於是他也哼哼哈哈地迴應:“你說娘們?虞嘯卿再掉也掉不到這個地步。”

我:“走着瞧。”

死啦死啦:“走着瞧。”

小猴已經近來:“師座有請。”

於是我們就去見師座,跟上回裝在一架破飛機裡摔在緬甸一樣,上回裹的是花布,這回裹上白毛巾。

穿過那些迷宮一般的叢林小徑,很遠我們就看見虞嘯卿坐在一潭熱氣蒸騰的水眼裡,一個人,周圍並非沒有軍人。但離得他很遠——不僅是距離上,也是心理上——現在他那股子拒人三尺之外的氣場越來越強了。他低着頭,瞧着蒸汽裡飄着的一片樹葉,一樽大托盤在他身邊飄着,上邊放着酒壺和酒瓶,但他根本沒有去動地意思。他那張瘦臉象刀刻一樣,刻着孤獨自閉和更多地東西,**的膀子上有一條繃帶交纏地新傷。

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虞嘯卿,幾乎是我們下南天門的同時他就奔赴西線戰場,現在我們看見一張倍受折磨的臉。肩膀上還傷得不輕

傷成這樣的人不該泡在水裡,可這關我什麼事呢?讓他泡死好了。

我們又一次聽到女人的笑聲。這回還夾進了男人的笑聲。

虞嘯卿皺了眉,從水裡伸出一個指頭動了動,我都不知道他的部下是怎麼看見的,但他們就是看見了——他們怕是每一秒鐘都要盯着師座大人地舉動吧?

虞嘯卿:“什麼人?”

小猴:“是縣長家裡的……”

虞嘯卿用不着等到聽完:“叉。”

什麼疑慮都沒有,小猴立刻招幾個兵去了,沒一會我們就聽見男人地呼痛聲以及女人的驚叫聲。然後立刻安靜了,相信小猴一定是一絲不芶把人叉走的。

虞嘯卿:“他倆留下,你們都走。”

於是所有人都走了,我和死啦死啦扯着毛巾傻子一樣站在那裡。虞嘯卿看着水面,不吭氣,撥開那片他已經看了很久的樹葉。

他有了權力,從東岸到西岸,現在軍長也要讓他鋒芒。他很難過,可在他一生中最難過的幾個月裡他的仕途走得超過以往地十年,可他還是很難受……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虞嘯卿:“能下來嗎?我是請你們來洗澡。不是請你們來看我洗澡。”

死啦死啦用手在胳臂上搓了搓,黑泥成條地下落,這是他不下水的原因。

虞嘯卿:“半小時前我比你還來得髒,我剛從前沿回來。”

死啦死啦仍然在猶豫,我就更不用提。不,不是不好意思,我們纔不是嫌自己髒——而虞嘯卿也知道,他用眼角都瞟得出來。

虞嘯卿:“我也討厭這裡,看慣了血和土,這裡就綠得刺眼——可我想找個能和你們坦誠相見的地方。”他從水裡站了起來。以便我們彼此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的身上也不缺傷痕。彈片咬到我的時候,也不會覺得這人是一身虛肥臃腫的死肉。好了。現在我們都一樣了,傷痕就是軍銜和勳章。”

後來他瞧了瞧我們,微笑:“哦,你們倆的痕都多過了我,那你倆位今天就是我的上峰——下來下來,我的上峰,地方不怎麼樣,可是水很乾淨,如果你們不嫌我剛纔在這裡泡下了六斤老泥。”

那就卻不過了,我猶猶豫豫地走近了一點,死啦死啦在水眼邊坐下,拿人家的洗澡水泡他的腳丫子,一個一個腳丫子地泡,舒服得直嘆氣——我知道他存心在惹人生氣,虞嘯卿也知道,虞嘯卿斜眼瞧着他,很久不見虞嘯卿這麼瞧他了,又好氣又好笑的。

虞嘯卿:“我建議你把自己整個泡進來,要泡透了,要出一身透汗。可以清毒的。你最近很需要清毒。”

死啦死啦一下子被定格在那裡了,他歪着頭,兩隻手還在自己腳巴丫子上頭,虞嘯卿很友好地看着他,他們倆關係最好的時候虞嘯卿都沒這麼友好的。

那表示他對死啦死啦最近乾的一切事情瞭如指掌,如果他仍是以前的虞嘯卿,謀殺他下屬的人早已被抄斬滿門。

於是死啦死啦再也不調皮了,撲通下水,把自己淹了個沒頂,良久後從托盤那頭露出了他的腦袋。

然後虞嘯卿便瞧着我:“你呢?”

我規規矩矩下了水,把自己泡在裡邊。

我們一聲不吭地把自己泡在水裡,有時划動一下胳臂,讓自己更直接地感覺到熱流。我們連熱水澡都罕有洗過,更不要說溫泉,化去的恐怕不止是我們身上的老泥,還有我們自己。

虞嘯卿平和地看着。看來他今天決定做個平和地主人了,他伸手把那樽船一樣漂在我們中間地托盤拖了過來,把酒給斟上。

虞嘯卿:“怎麼樣?還非得要我軟硬兼施地弄下來。”

他是對我們兩個人說的,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無視我。

我聲音都泡得有點發顫:“……舒服。”

死啦死啦眯縫着眼:“死了也不過如此吧?”

虞嘯卿沒好氣地瞧了瞧他:“我決定從西線回來一趟時約的你們,是在西線戰場上打地電話,我可以不見鈞座,可得見你們。你們送我去的西線,我這是第一次回東岸。”

死啦死啦反對:“不是送,是攔路求情。”

虞嘯卿恐怕也明白了只要順着死啦死啦的說道。那便永遠不要回來了,今天他很堅持。或者說現在他更聰明瞭。他拍了一下肩上裹着的繃帶,讓話題回到原軌:“彈片從這裡進去,後邊出來,半個軍傳聞我已經殉國,可也沒回東岸——因爲我這麼想,我欠了債。我回來的話就得還你的債。”

死啦死啦:“……你沒欠債。這種話不好亂說,說多了自己當真。”

虞嘯卿:“當到按時定量去喝老鼠藥的地步?那你倒不用擔心,不會。”

他們倆又槓上了,就算隔着蒸騰的熱氣,照舊咄咄逼人地瞪視,最後虞嘯卿攤了攤手,作罷。

虞嘯卿:“前方正緊,我不會無聊到折回來還債。債可以打完仗再還。我回來,是因爲烽火連天,你兩位大有可爲。很用得上。”

在熱水裡泡得鬆散了的肌肉又繃緊了。有什麼辦法?多少年地打下來,我們聽見戰爭二字起的已經是生理反應。死啦死啦在水裡猛然哆嗦了一下,是那種汗毛孔都豎將起來地哆嗦,在一池熱水中還能這樣……他沒得救了。

虞嘯卿便很有趣地看着他:“你哆嗦了。可不是害怕。”

死啦死啦:“……就是害怕。”

虞嘯卿:“害怕的是什麼咱們權且不說吧,我只是保證。你無需再打南天門。”他猛一伸手,如同要給死啦死啦一個耳光,但他是把水抄了死啦死啦滿臉,然後他衝了過去,抓着死啦死啦地頭髮,把他的頭摁進水裡。摁進水裡。再拔出來,再摁進去——我想幫我的團長。可我發現虞嘯卿的舉動介乎嬉戲和當頭棒喝之前,至少他自己這樣覺得。

虞嘯卿:“軍人馬革裹屍,死得其所。戰死沙場,亦我所願。”他淘米似地把死啦死啦的一顆頭往水裡抄,後者幾乎不反抗:“可你沉溺人情太多,形同自廢。”

他最後一次把那顆腦袋從水裡拔出來,推開。死啦死啦退到了池邊,抹着臉,大口地喘着氣——虞嘯卿看着他,戲謔的成份完全沒有了,那張臉成了鐵鑄地。

虞嘯卿:“在南天門上時你也許爲我痛心,現在我看你痛心,是你的十倍。”他一個耳光摔了過去:“你是我最信的人。”

死啦死啦死樣活氣的,捱了也就捱了,他拿熱水洗自己剛捱過的臉。虞嘯卿不介意,他退回了池中,那地方更適合談他縱橫捭闔的夢想。

虞嘯卿:“如果你的炮灰們還在,將是虞某人麾下最最輝煌的鐵軍,數千鐵甲,敢敵十萬虎狼。”

我:“師座。從來沒有過數千鐵甲,只有數千個曾是人垢子兵渣子的死人。”

虞嘯卿歪頭看了看我,像是在琢磨是不是該把我這麼光着扔出去,但最後他只是揮了揮手:“他們會回來。回來後我會讓他們成爲鐵甲,而且不是數千,是數萬,數十萬。”

得了,他們不可能回來,因爲我們親眼看着他們一個個死去了。我咬了嘴脣,不再說話,虞嘯卿說的只是個數目字,數目字當然可以回來。

手機問:

第八十七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八章 第八十四章 第五十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三十八章 第八十章 第五十章 第九十九章 第八十七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章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三十一章 第八十四章 第七十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三十章 第二十三章 第八十五章 第五章 第八十章 第一百零八章 第十七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二十四章 第九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四章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九十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五十四章 第六十八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五十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九章 第三十九章 第九十四章 第一百章 第一百三十章 第四十九章 第二十二章 第一百零八章 第十八章 第一百零一章 第八十五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四十七章 第七十五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八十一章 第二十四章 第九十五章 第六十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七章 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十五章 第四十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四十四章 第九十九章 第四十五章 第九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七十六章 第七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第三十一章 第四章 第五十八章 第九十章 第一百十七章 第七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十二章 第十九章 第七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