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一夜,真的哭了一夜,早晨起來連呼吸都帶着一股酸鹹的淚水味。
我覺得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爲什麼好好地想去摸摸手,表達一下自己內心的感情,伸出去就變成握手了呢?
想了一夜,在淚水中我似乎弄明白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了。
你看我伸出去的是右手,男女在一起摸摸小手之類的,肯定對方伸出來的應該是左手。
但昨天雪筠伸出來的也是右手,動作很快,而且嫺熟,或者說幾乎是下意識人家就把右手給伸出來了。
所以,準確點說,是雪筠跟我握手了,而不是我跟她握手了。
我昨天沒反應過來,心情不好,那麼悲傷的情況下只覺得自己是一個傻逼處男,把溫馨的畫面變成了那麼商務的一種東西。
但現在想一想,雖然我是傻逼跟我是處男這兩個關鍵的地方沒有任何的改變,但在這件事情上,雪筠似乎也應該有那麼一點責任。
當然,人家女孩子不想讓你摸手,那是很正常的,但不閃不躲,直接就來了一個握手,這絕對不是一般的女孩兒能夠幹出來的。
從牀上爬起來,昨天想了一夜,很多事情也算是弄明白了,我現在被王凱逼到了懸崖的邊緣,如果我不翻身一搏,很可能最終會被他推落懸崖,說不上還要把麗薩跟陳坤都砸死。
而他跟我的期限很短,幾乎沒有給我任何部署的時間,我知道去見王凱是什麼結果。
畢竟王凱在公司就是搞法務的,法律法規一定很透徹,各種關係也一定很熟識。我相信他既然打算在法律上讓我妥協,那麼我幾乎沒有可能在這上面跟他搏鬥的可能。
也就是說,我當年的合同裡面肯定有反競爭條款,而我也真的違反了。
除非法官是聖母,覺得窮人就算是違法了也情有可原,否則我肯定是敗訴的那一方,幾乎沒有任何的懸念。
既然贏不了,剩下的要麼是對抗,要麼是妥協。
我出了家門,今天必須有一個計劃,如果不能對抗的話,那麼或許只能妥協了。
電話聯繫了麗薩,這是我必須要見的人,因爲我們兩個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如果我妥協了,那麼倒黴的肯定是麗薩。但是如果我不妥協,那麼倒黴的是我。
人都是自私的,我會不會爲麗薩而犧牲我自己?
這不好說,我對自己的人性認識得也不夠徹底,沒有到最後的關頭,我既不能把自己想象成爲君子,也無法把自己想象成爲小人。
麗薩一臉的憔悴,由於時間還早,我倆去的是星巴克。星巴克的咖啡很多人都說一般,但是我喝的還可以,而且我相信許許多多說星巴克一般的人,也跟我一樣其實喝不出咖啡的細微差別,只不過人有的時候覺得不說一些東西不好,顯現不出自己的層次來。
當然,我這個人也真的沒有什麼層次,喝茶我喝立頓,喝得也很爽,人人都說立頓不叫茶,但他們給我嘗的茶,我覺得還不如立頓呢。
或許這就是我的人性吧,我這個人總體來說還是比較簡單的。
在星巴克要了兩杯咖啡,麗薩對我說,有事兒麼?不會是什麼壞消息吧。
我喝了一口咖啡,然後說,絕對不是好消息。王凱找過我了。
麗薩說,是什麼條件?錢?多少錢?
我說,如果是錢的話,我就不會過來找你了。我先問問你,公司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事情鬧得很大?
麗薩說,王凱想什麼,大家都清楚。他趁着現在想要把我們連根拔起,然後讓他坐穩位置,他也害怕老董事長回來之後,他再被從這個位置上踢下來。
我說,是,他對我說這方面的顧慮了。
麗薩說,但他這個人的性格真的……老董事長是老虎,他就是一隻猴子,現在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他上躥下跳,真的是有點太着急了。公司裡面人心惶惶,彷彿發生了什麼滅頂之災,其實就是他想要上位那點事兒,反倒讓公司風雨飄搖了。
我說,王凱對我說,讓我指證你,說我們兩個……我們……
麗薩說,既然說了,爲什麼還猶猶豫豫的?他說了什麼,你說出來啊。
我說,王凱想讓我認了咱倆是情人關係。然後說我們上牀之後,你被我征服了,想要討好我,所以把公司的機密資料下載下來給我。然後還讓我說,當時我意識到嚴重性,就給刪除了……就是這些……
麗薩突然笑了,然後說,王凱這個老王八蛋,還真的下手夠狠的啊。法律跟名聲,兩方面搞我,這是打算讓我萬劫不復啊。你沒有答應吧。
我點了點頭,喝了一大口咖啡,沒吭聲。
麗薩說,你不會答應了吧?啊?
我說,沒答應,王凱說你當時把我從公司裡面趕走,他覺得替我抱不平,想要請我回去接替你的位置。
麗薩說,這王八蛋,真的是……當時我極力保你,真的,我當時在中層會議上都……
我搖了搖頭,制止了麗薩的話。人心隔肚皮,我連陳坤都無法相信了,當然更無法相信麗薩或者是王凱。兩個人可能有一個人撒謊了,也可能兩個人都撒謊了,我這樣的小兵對於他們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應該不會有人爲我據理力爭,也不會有人爲我抱打不平。
此時此刻用得到我的時候,每個人總是會說一些好聽的。
問題就在於,我已經過了聽好話的年齡了。
我對麗薩說,我這個人做事兒還是有原則的,既然不是你做的,那麼我也不會因爲這些利益來誣陷你。問題是,在我拒絕之後,他對我用了一個陰招,威脅了我。而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麗薩說,什麼陰招?
我說,當年我跟公司簽訂勞務合同的時候,有沒有反競爭條款?
麗薩一愣,然後說,我不記得了,太長時間了。不過近幾年的新合同,都有反競爭條款。
我說,那你能不能幫我查一查?
麗薩說,王凱用反競爭條款威脅你?真的夠狠的啊。這條款其實就是一種形式,對中高層有約束力,或者是公司在懲戒叛徒的時候拿出來用用。你這樣的人,自己離職創業,公司不好說特意幫你吧,但基本上也忽視掉了。沒有人會……
我說,既然寫在合同裡,那麼就是法律效力的。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僥倖心理,這一次把您約出來,第一是告訴你一下跟王凱交涉的結果,第二是讓你幫我想辦法查一查當年的合同,看看有沒有反競爭條款。
麗薩點了點頭,然後說,如果有的話……你怎麼辦?
我說,你放心,無論怎麼辦,我也不會把子虛烏有的事兒安在你的頭上。
麗薩哦了一聲,她說,那行,我想辦法查一下。
我們兩個又都沉默了半天,再然後我對麗薩說,王凱這麼做,你們沒有想過反擊麼?
麗薩苦笑了一下,然後說,老董事長的人都在中層,決策層的人都是各個董事,每一個人都貌合心離。我們這些人有什麼說話的權力?或許等董事長回來,就好了。
我說,王凱說過了,就算他回來那也是有污點了,不適合擔任……重要職務了。
麗薩說,如果真是如此,王凱也不用這麼害怕,想要這麼迅速地剷除我們了。公司的事情遠比你我知道的複雜,我們這樣的人都是雜兵。算了,不說了。說說你吧,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完全沒有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麗薩說,如果真的有反競爭條款,那麼這一行你是不能再入了,那你幹什麼?
我說,我真的不知道。而且我發現我不是特別適合創業,或許再打工吧。
麗薩說,年輕人想要創業,基本上就是騙投資人的錢。真正能夠創業成功的,都是在各個公司的中層離職之後,對這個行業的前景非常清晰,有人脈,有投資者。年輕人創業,有什麼?如果這世界可以靠理想改變的話,那麼早就不是這個模樣了。能夠改變世界的只有現實,而理想說到底,只不過是現實的車輪路過水坑,在裡面的倒影而已。
我說,那你呢?你將來的打算是什麼?
麗薩說,想一想,我年輕的時候也夠傻的。老覺得自己是一個女強人,不喜歡被男人約束,覺得結婚生子是迂腐女人才會去做的事兒。但是現在年齡大了,猛然發現,女人最需要的是安全感。家庭、孩子、老公,這纔是女人應該有的一切。現在我看似什麼都有,但夜晚的孤獨與寒冷,只有我自己最清楚。人到了中年還沒有孩子,偏偏又被現實打擊得沒有了理想,說得直白點,活着沒有盼頭。
我說,這話怎麼會從您的口裡說出來?我覺得您是我見過最自立的女人了。
麗薩說,自立?我一個人哭的時候,你沒有看到過。人要是沒有理想跟孩子,那麼似乎真的沒有未來了。說真的,連活着爲什麼都會質疑。有的時候我就在想,既然活得如此不開心,如此的苦悶,如此的累,我爲什麼要繼續活下去?我活下去到底爲了什麼?
我嚇了一跳,然後說,您可別這麼說啊,活着多好。
麗薩說,活着有什麼好的?
我愣了一下,還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也不知道活着有什麼好的,現在想一想,人活着爲了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活得很累,也不開心,但我終究對將來是有一個盼頭,我覺得我的將來會很美好,我的身邊有如花似玉的兩姐妹,我或許在某一天會跟她們中的某一個一起過完一生。
這種期盼對於我來說是極其美好的存在。
但對於麗薩呢?
她還有什麼理由繼續活下去?
或許真的如她所說,年輕的時候,女人總是覺得什麼都不重要,沒有男人,沒有家庭,女人一樣可以活得很好。而且孩子對於她來說,只是一個負擔,沒有孩子會非常的瀟灑。
但是女人老得很快,非常的快,彷彿昨天還盛開,今天就已經凋零了。
等到凋零的時候,年輕時候鄙視的一切卻突然變成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鏡花水月了。
我對麗薩說,無論如何,活着纔有無限的可能。
麗薩點了點頭,但神色有點黯淡,她坐了半天,默默地小口喝着咖啡,在然後對我說,你辭職的那件事兒,我大概是弄明白了。
我嗯了一聲,然後說,算了,都過去了。
麗薩說,我還是對你說說吧,我知道你跟陳坤的關係不錯。但那件事兒如果沒有錯的話,就是他做的。
我只是哦了一聲。
麗薩有點驚訝,她說,你早就知道了?
我說,知不知道有什麼意義麼?
麗薩說,你居然沒有生氣?男人什麼都不怕,最害怕的就是被朋友出賣吧。
我說,那麼如果我告訴你,這件事兒其實也是陳坤做的呢?
麗薩一愣,然後突然笑了,她說,那麼就很有趣了。
我說,有趣?
麗薩說,對啊,非常有趣。
我沒有想到麗薩會這麼說,比剛剛的麗薩還摸不到頭腦,我忍不住追問道,爲什麼有趣?
麗薩說,我現在是處於協助調查階段,警方沒有足夠的證據把我抓起來,公司呢當然也不會讓我回去。所以,我們那個小組暫時有陳坤帶領,你知道麼?
我搖了搖頭,然後說,我雖然不知道,但是能想到。
麗薩說,是啊,他是最大的利益獲得者,問題就是,我爲什麼當時不知道他做的這一切呢?這不是很有趣麼?
我說,這有什麼有趣的?
麗薩說,不,你不瞭解。這些天我之所以不懷疑他,是因爲他一直都站在我這一面。嗯……一直都在支持着我。
我說,支持着你?
麗薩說,對,陳坤現在是我跟公司傳遞消息的使者。嗯……算了,我直白點跟你說吧。我跟陳坤,上牀了。
我啊了一聲說,什麼?
麗薩說,你說女人傻不傻,還真的就是被人家三言兩語騙得什麼都不剩了。
我徹徹底底被震驚了,麗薩跟陳坤的關係到底是什麼樣的?
麗薩看我震驚的樣子,然後笑了,她說,我雖然沒有結婚,但是身體上跟所有這個年齡的女人都是一樣的。我也有我的渴望。當然在之前,我不會在公司裡面找男人,而且我找男人也不談感情,一夜情什麼的,要麼去夜店,要麼在聊天軟件上,都是那種脫了褲子如膠似漆,穿上褲子形同陌路的人。但在你離開公司的時候,我突然被你感動了……
我說,這還跟我有關係?
麗薩說,有很大的關係。之前我對於愛情,對於自己想要的,真的沒有特別的感受。我這個年齡跟男人做那事兒,誰吃虧還不一定呢,對吧,畢竟不是嬌滴滴的小姑娘。但是你對我說的話,什麼婚姻是對愛情的誓言,什麼兩個人相愛就應該一生一世的。真的是猛然之間觸碰到了我心靈最深處的渴望。但是你走了,而我開始審視自己身邊的人。然後就發現了陳坤。
我說,他……那個時候應該失戀了,對吧。
麗薩說,對,我發現他也很不對勁,你的離開似乎對他也造成了不小的打擊。我還想着是你們兩個的感情深,但越來越感覺不對勁,再然後知道他失戀了。那個時候我們兩個的精神狀態是統一的,都受到了傷害,都很空虛,都對未來有說不出來的恐懼與無助。所以我們就糾纏在了一起。最開始我也沒當真,就是想要發泄一下。但是女人骨子裡都傻啊,把自己的身體交給男人,伴隨着次數越來越多,對男人也就越來越依賴。
我說,然後呢?你們同居了?
麗薩說,算不上同居,但是也算半同居吧。每個星期總有三四天是在一起的。也就是這個時候,我幾乎把我所有的隱私都告訴了他,沒有任何的保留。
我說,包括你在內部網的帳號和密碼?
麗薩說,這甚至都不算什麼隱私了,當然他知道了。想一想,我真的是很傻啊。我跟他在一起之後,伴隨着彼此的瞭解,發現你離開跟他有關,他雖然沒有直接承認,但是也沒有否認。這樣的男人,我居然一點都沒有防備。
我說,陳坤那一天來到我家,利用你的帳號密碼在我家登入了內部網,下載了那個表格。我當時還很奇怪,他幾乎不可能接觸得到這麼機密的公司信息。
麗薩說,對,那個信息甚至都不是給中層看的。每個中層只能知道一小部分,這是公司的彙總表格,是要給公司高層年底考覈跟行業分析的時候參考用的。每一個團隊都要貢獻一部分,而我實際上是沒有這個權限下載的。
我說,沒有這個權限?
麗薩說,對,但是當天公司內部網出現了一個操作失誤,這個表格的權限被設置低了,中層也可以下載了。這個失誤大概只出現了一個小時,就被人發現然後給修復了。
我說,這麼說也不是什麼操作失誤了。
麗薩說,所以我說很有趣啊。我都不知道陳坤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算計我的。難道是我在牀上不讓他滿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