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阿城……”
誰在我耳邊不斷低低喚着。我企圖睜開眼,意識卻被拉入更深的地方。
在夢境裡,我看見一身白衣的少女坐在一塊磨滑的大石頭上,陽光站在她身上,白衣黑髮,側影是那樣清新。
喀嚓,照相機的聲響傳來,少女聞聲轉頭,兩側的長髮被夏風吹起,在半空中飄揚着,她的面容在淡金色的陽光下美得一塵不染。
她微微笑着,露出嘴邊的一顆小虎牙,清麗中帶了一抹稚氣。
“阿城。”她笑着叫着一個名字。
我看着她那張臉,心底卻陡然升起一股不甘和憎惡。秦音,這個女人是年輕時候的秦音。
照相機喀嚓喀嚓,又響了很多下,秦音就這樣靜靜坐在那裡,一臉淡然的笑容。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地嗔怪:“阿城,好了呀,你難道要拍到天黑啊?”
一聲輕笑,一襲休閒裝的男人走近,他高大挺拔,眉眼英挺,手裡拿着一個單反,薄薄的嘴脣始終擒着一抹寵溺的笑。
“有什麼不可以?只要對象是你,我拍一輩子都不會膩。”
秦音雪白的面頰浮現一抹粉紅,眼睛卻非常亮,瞳孔純淨,模樣美好得像這山澗裡盛開的白色小花:“阿城,你……”
“我什麼?你不願意?我可不信。”
貝齒微微咬着下脣,她薄怒地瞪了他一眼:“我不跟你說了!”立刻就要從石頭上起來,結果腳下一滑,被人從後面一把拉住。
“呀——”
阿城摟住她的腰,把腦袋擱在她的頸窩,在她小巧的耳垂位置吹了一口氣。
秦音捶了他一下:“討厭!”
“哈哈哈哈哈哈……”阿城爽朗的笑聲越傳越遠,幾乎飄到天邊。
我看着兩人摟在一起的畫面,只覺得分外刺眼,手心攥緊,不自覺地整張臉都隱隱有些扭曲。憑什麼,憑什麼所有我喜歡的都是你的?
嫉妒燒燬我的理智,恍惚間我衝了出去,一把推散那兩個人,秦音踉蹌了一下,被阿城扶住,緊緊地護在懷裡。
他回頭,英挺的眉頭皺起,不悅道:“小弦,你幹什麼?”
他冷冷的態度,跟對他懷裡的女人完全不一樣,剎那間嫉妒之火熊熊燃燒,他的寵護就是風,把我心頭的那把火吹得更猛更烈。
“我幹什麼?”幾乎是壓低嗓音,一字一頓,切身入骨地說給他聽:“明明是我先遇見你,我先認識你,我把你帶進秦家,爲什麼你選擇了她!”
他懷裡的單薄身體顫了顫,神情不安:“小弦,你喜歡阿城?爲什麼你不跟我說?如果我早知道……”
我嗤笑不已,目光似乎淬毒,筆直地射向她:“早知道?早知道你會怎麼做?把他讓給我嗎?秦音,你總是這樣!從小到大,我喜歡的都是你的,你得到後卻又假惺惺地送給我!”
我歪着腦袋,輕輕地笑着,笑容卻是很滲人的:“我是什麼?是秦家的二小姐,還是你大小姐秦音的垃圾桶!你不要的、不喜歡的通通丟給我嗎!”
“不,不是的,小弦你聽我說——”
“拿開你的手!”
“啊——”
我把手中的畫筆猛地朝她那張招人喜歡的臉扔了過去,畫筆尾部打中她的眼睛,她慘叫一聲,用手捂着臉。
阿城焦急地查看:“音音,你沒事嗎?快,鬆手讓我看看!”
“沒,沒事的……”
呵,鮮血從她的指縫裡流出來,看來這次是要破相了,都到了這個地步她還不忘記裝柔弱,秦音啊秦音你從來都只會這一招,博取同情!
我冷笑連連,看着阿城憤怒地轉身,瞪着我,聲音也是含怒的:“秦弦!她是你親姐姐,你腦子有問題嗎?”
秦音拉住他:“別……別怪她,阿城……”她的身體搖搖欲墜。
我冷眼看着她倒下,當然不會落地,有親她愛她寵她的阿城接着呢,她被他攔腰抱起,飛快地從我身邊越過,離開,那高大的背影就這樣在我的視線裡漸行漸遠。
小溪的水靜靜流淌,我看着心愛的畫筆被丟進水底,清澈見底的溪水埋沒它,卻終究是遮不住它。
我盯着它,一眨不眨,半響,嘴角彎了起來。
得不到啊,那就毀滅好了。反正,那些我喜歡的從來就不屬於我……
一晃半月,因爲傷了秦家的才女,我被禁足在家。這是幾個日夜,我就呆在閣樓的畫室裡,一張一張地畫圖。
白天黑夜,陰雨晴天,無論外面怎麼變換,秦家的這個閣樓永遠屬於我,只屬於我。
咚咚咚,有人敲門。
我沒有回頭,手中的畫筆還在塗抹着色彩。這是一幅晴空草地圖,我選了鮮綠的顏料,意圖展現初春的美。
腳步聲輕輕的,聲線也是輕輕的:“小弦。”
是秦音。
我嘲弄道:“怎麼,裝夠柔弱了?想來看看被你陷害關禁閉的妹妹了?”
急忙否認的:“小弦,我沒有!你是我妹妹,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我也永遠不會這麼做!”
我筆下一頓,鮮綠厚了一點,在雪白的畫布上顯得有格格不入,就像我,在秦家這麼多今年從來就融不進去。
我嘴角冷下:“夠了,請你出去。我不想聽,只要是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想聽。”
“小弦,我——”
“音音,好了,我跟你說過她腦子有問題,你跟她講不通的。”一個男聲響起,語氣是那樣嫌棄,隱隱帶着一股厭惡。
滋,手太用力,筆下畫出一條斜斜的線。
“阿城……”
阿城握着她的手,滿眼柔情蜜意,我轉過身時就看見這一幕。光線充足的畫室裡,陽光在那兩個身影上跳躍。秦音左眼還貼着紗布,頭髮垂下,即使只有一隻眼睛,她還是那個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秦音。
從小到大,我就像一個影子,永遠藏在她後面,人們看見了天上的星光,都要被璀璨星辰迷亂了眼睛,誰又會在意星空背後的那一幕黑呢。
我知道,她眼睛的疤痕是不會好了。真好,完美的秦音終於有了一絲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