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我瞪大眼睛,彷彿沒有聽清楚一般,直直望着他。
“怎麼會?”
“我親眼看見的。”白冥安淡然站立,處變不驚:“寧歡,是真的。的確是你殺死了徐峰。”
“我……”我抖了下嘴脣,道:“血液!對,是我的血液對吧!”
我血液特殊,徐峰是血屍,我只要釋放血液就能腐蝕他。
沒想到白冥安搖頭否認:“不,你沒有流血。那天,你的樣子就跟那張照片一樣,樣子有些猙獰,看起來活像一隻火紅的狐狸。”
我猛地一僵,火紅的狐狸。
是我,殺死了徐峰。
是我。
我蒼白着臉,
良久,我問了他一個問題:“白冥安,我的情況很嚴重對不對?”
白冥安略挑眉:“你的意思是?”
“到最後,不,很快我就會再一次發瘋對不對?”
從最初的失憶到現在出現暴力情況,體內的血液一步一步吞噬掉我的理智,總有一天我會迷失自己。
“那種情況不會發生。”
我瞳孔一縮,擡頭看見白冥安變得嚴肅而執着的臉,他濃黑的眉頭下眼眸深邃如星辰:“我不會讓你發瘋,寧歡,相信我。”
他說,讓我相信他。
我可以麼。
我微微閃動了一下眼眸,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
不,我不信。
不能全信。
但宋理遠在天邊,目前情況下我只有他,他是最好的人選。
我不信任他,但需要他在邊上看護我。
於是,我低頭輕輕道:“謝謝你,白冥安。”
“不用。”白冥安走過來,腳步穩穩當當,落入我心頭有一股奇異的感覺,我正要擡頭,就感覺一隻手壓在我頭頂,飛快摩挲了一下就收了回去。
短暫的動作,微涼的體溫。
我耳朵微微發燙。
“寧歡。”
我連忙回神:“嗯?”
“我需要和你一間房。”
“啊?”我詫異,下意識問:“爲什麼?”
白冥安淡然解釋:“就近看護你,再來你那個朋友目前也斷然不敢再跟你獨處。”
長樂……
提到她,我的眼神就黯淡下去。
白冥安看了我一眼,說道:“有些事情拖下去反而不好解決,去吧,去跟她解釋清楚。”
我焦急地說:“她很害怕我,我差一點就殺死了她……我,她,她不會原諒我的。”我萬分沮喪,垂頭喪氣。
白冥安視線涼涼的:“不試試怎麼知道?你的勇氣去哪兒呢,一年前的你比現在的你有種多了。”
“我——”
白冥安激將了一下,便轉身開門,然後側身:“出去試。”
我愣了一下,看着房間內的裝飾,然後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出去?這是我的房間。”
白冥安平靜如水地接話:“現在是我的房間。”
“……”
想到接下去兩天還要靠他,我只能忍氣吞聲,咬牙出了房間。
白冥安這傢伙簡直是蹬鼻子上臉,我前腳剛走出房間,他啪一下,當着我的面關上了房門,氣得我一時間勇氣倍加,踏踏踏就走出了套間。
來到了明珠的那件房,看見客廳裡明珠和葉明朗、祝長樂三人佇立,葉明朗別開臉,而長樂低着頭十分難堪,明珠站在中間,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
氣氛有些尷尬凝結。
直到我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分尷尬。
“小歡。”明珠驚喜地笑了一下,趕緊往我這邊邁步。
“姐,拜託你長點腦子!這老巫婆指不定下一秒就發瘋——”葉明朗拉住她的手臂,攔着她不讓她靠近我。
我整個人僵硬了一下,勉強穩住表情沒有崩潰。
祝長樂沒有說話,可她在看見我的第一時間內,身體就自然而然做出防備姿態,就連距離也調整到最遠。
有多害怕,就有多疏離。
我心頭很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自責和難過,倒是一點也不怪他們。
見到那種發狂的情景,葉明朗和祝長樂的反應纔是最符合正常人的反應。
而明珠呢,明珠是我認識的最可愛的人。
葉明朗關心她才阻止她,她這一回倒是沒有發飆,而是側頭靜靜看着自己的弟弟,問道:“小子,你姐在你眼底是不是顯得特別笨,智商特別低?”
葉明朗瞪着眼:“沒有,你忽然說這個幹什麼?”
明珠笑了:“很好,我也沒覺得自己笨,你不要覺得我腦子發熱什麼都沒想過。一來,所有的發作都有一段平靜期,小歡才發作過不會這麼快又發作,二來,白大師在這裡,就算出現你害怕的那種情況,我的安全也是有保障的。”
葉明朗皺眉:“你想得太理想了,實際情況——”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明珠打斷他,回頭對我燦爛一笑:“我相信小歡,她也許會暫時失去理智,但她絕對不會真正傷害我。”
祝長樂猛地擡頭。
葉明朗怒斥,指着後頭的祝長樂道:“那是她的發小,剛剛你也看見了!差一點就沒命了!葉明珠,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天真!”
葉明朗真是急了,居然敢跟明珠這麼嗆聲,以往連語氣稍微怠慢一點都會被明珠狠狠削一頓。
這一次,明珠居然只是聳聳肩,看小孩子一樣無奈地笑了笑:“不,我不是天真。我就是相信她。我相信小歡,就像相信我自己。”
我相信小歡。
一字一句落入我耳朵,瞬間填滿了我慌亂不安的心房。
葉明朗氣得面紅耳赤,看樣子就要跟明珠好好利落一番,試圖扭轉她這種“幼稚”的想法。
明珠好脾氣地任由他說,姐弟之間的氣氛很好,其樂融融。
我看着他們,眼光不由自主掠過去,瞄到後頭的那個身影。
明珠注意到我的視線一直朝後頭瞄去,順勢回頭看了一眼,隨即拍了一下喋喋不休的葉明朗,示意他閉嘴。
“小歡,這小子實在太聒噪了,我需要出去單獨教育教育。”明珠笑眯眯的。
我一下子領悟到她的貼心,心頭暖洋洋的。
點頭道:“好。”
“那我們先出去了。”明珠一手拎着比自己高半個頭的葉明朗,一手摟了一下我,在我耳邊輕輕道:“放輕鬆,加油。”
我受到鼓勵,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很好。”明珠滿意地笑了笑,帶着葉明朗走出了房間。
房間裡少了兩個人,頓時顯得空曠了很多。空曠而且冷寂。
我轉過身,看了一眼遠遠站在窗戶邊的祝長樂,她身體語言的抗拒和疏離那樣明顯。我知道她還在害怕,但白冥安說的對。
有些事情不再最快的時間解釋清楚,處理清楚,越往後拖越麻煩。
於是我硬着頭皮,走上前幾步,祝長樂當下皺眉繞着窗戶走到了另一個角落,我前進,她前進,眼看着她離房門越來越近,我就要攔不住她。
我急了,終於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站住,請你站住聽我說幾句話,長樂。”
祝長樂僵直着身體,半響,硬邦邦地說:“你還想說什麼?你還能說什麼?”她的抗拒在一瞬間內被激發成無法抑制的憤怒,猛地轉身,惡狠狠地看着我。
“要殺死我的是你!不信任我的人也是你!到現在你還要說什麼!說啊!?”
她氣勢洶洶,顯得我更加愧疚和理虧,我白着臉喃喃道歉:“對不起,長樂,對不起,我控制不住,我不該傷害你……”
祝長樂只是冷笑。
我又擡頭,目光懇切地看着她:“不過我沒有不信任你,真的,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就這一句話,不知怎麼觸動了祝長樂的敏感神經,她一下子從嘲諷變成憤怒,這股憤怒衝破身體的抗拒,迫使她一下子衝到我面前,伸手狠狠扯住我的領口。
領口勒着脖頸,我隱隱覺得呼吸困難,咳嗽起來。
“咳咳咳!”
祝長樂滿目兇光,那種殘忍而暴虐讓我脊背發涼。
我回想到孤兒院的情景。
小時候我們都處於瘦小容易被其他孩子欺負的類型,我的冷漠疏離是我的保護色,而祝長樂則是超越她年紀的圓滑。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她憑藉一張永遠笑着的厚臉皮和一張機靈的嘴,在欺凌事件頻繁的孤兒院裡保全自身。
那時候我以爲她就是這樣子的,不管是辱罵踢打,永遠笑呵呵,永遠地圓滑而卑微。直到有一天,她被小人暗算得罪一個霸王,那是孤兒院裡最欺凌團的頭頭。在拼命周旋用盡笑臉後,她還是難逃一打。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下着雨,小孩子們圍着她拳打腳踢,一直到雨勢太大加上我忽然出現喊了一聲,他們才散去。
祝長樂趴在地很久,久到我擔心她被打暈過去,我湊過去查看卻在那時候對上一雙惡狠狠的眼睛。
小女孩小小的臉蛋,瘦瘦的身材,看起來明明是綿羊一樣的弱者形象,可是那一雙眼睛,那雙眼睛眼底的憤恨和決心,那股幾乎可以磨滅一切的寒意令人窒息。
而今天,我再一次見到了。
不同的是,小時候她的寒意是給欺凌團的小孩,而現在,她所有憤怒、兇狠、發寒的對象只有一個我。
只是我而已。
“豬頭樂……”
“別叫我!你沒有這個資格這樣叫我!你這個瘋子,你這個惡魔!”祝長樂失控的嘶吼起來。
我的喉嚨被扼住,發出聲音漸漸變得困難,長樂真的害怕,她一向愛惜自己的小命,因爲害怕她的雙手扼得特別緊。
呼吸困難,面色漲紅。我體會到她剛纔的痛苦,只是心裡沒有她那樣的恐懼和害怕。
我只是苦笑,報應來得真是快啊。
罷了,這是我應得的。就讓她發泄吧,如果她能開心,我什麼都能承擔。
痛苦還在繼續,我乾脆閉上眼,靜靜等着來自長樂的審判。
可以感覺到她在加大力度,重了些,又重了些。
我的腦袋因爲缺氧,意識逐漸模糊。
門外傳來腳步聲,依稀還有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問:“寧歡呢。”
葉明朗冷漠傲然的聲音:“你不是大師?自己掐指算啊。”
明珠打了一下他的手,笑道:“小歡在裡面呢,她在和那位祝小姐說話,不過,時間是有些久了……”
意識越來越淡,到最後連什麼時候門開了,人進來,我都不知道。
只知道有人大喊一聲:“小歡!”
接着有兩個高大的身影一齊衝過來,一個拉開了祝長樂的手,我失去牽制身體無力就要摔倒,身後一雙大手扶住我,我安穩地落在他的懷抱裡。
“喂,老巫婆你沒事吧,快醒醒!”
“小歡!”
我恍惚地睜眼,看見葉明朗的大背頭,視線微微移動,就看見眼睛泛着淚光的明珠,我動了動嘴巴:“你……哭什麼……”
本來只是閃爍淚花的明珠一聽,頓時失去一貫的幹練作風,撲倒我身前大哭起來:“臭丫頭,臭丫頭!”
她罵了兩聲,忽然起身快步過去,揚手就要朝被白冥安制住的祝長樂打去。
我臉上微變,高揚着嗓子制止她:“不要!”喉嚨受損,聲音是又沙啞又粗劣,稍微擡高音量就死命得咳嗽起來。
“咳咳咳……”我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帶着對我很不滿的葉明朗都看不下去,生硬地給我拍背順氣。
明珠咬牙,深深看了祝長樂一眼,隨即轉身蹲在我身邊:“好了好了,小歡我不打我不打,你慢慢來,呼氣,對,就是這樣子。”
我跟着她的節奏,把氣息調順之後,咳嗽的情況和緩了許多,能開口後我第一時間是替長樂辯解。
“你們別怪長樂,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我沙啞着說。
明珠第一個咬牙抗議:“她憑什麼!”
我苦笑一聲:“明珠,我剛剛差一點就殺了她。她有這個資格。”
事實擺在那裡,祝長樂脖頸的紅痕可以證明,在場的葉明朗還有明珠自己也都是人怔。我的暴行不是秘密。
“這不一樣,你是無法控制自己,是迫不得已。而她呢,她明明是有選擇的,她是清醒意識的!她是選擇要殺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