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幹嘛……放開我……”她像是一頭狂奔的斑馬,拉着我在小路上飛馳。看周圍陌生的景色,我知道已經偏離原地很遠了。
她到底要去哪裡?
“噓,別說話。”終於捨得停下來,她嚴肅地豎起手指,要我安靜一點:“他很敏感的,小心把他嚇跑了。”
他?是那個瞳孔全黑的小男孩嗎?她想找他就自己去找啊,拉着我幹什麼。瞧這荒郊野外的,也不知道她怎麼走得,一眼望去人跡全無。
李玥兒全神貫注,眼睛盯着前方,忽然幾米外的地上一顆小石子滾動了兩下,她的表情立刻亮了起來,唰一下跑過去,馬尾在身後不斷跳躍。
“抓到你了!”
什麼東西?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兩手擺出拉弓弦的姿勢,中間似乎有隱形的箭弦,她右手食指幾下劃彈,空氣中有氣流波動的跡象,再然後一個小小的身影浮現出來。
我吃驚地看着小男孩從空氣的裂縫中出現,他的表情也是慌張而意外的,看見來人就想要逃,可惜李玥兒眼疾手快一把摟住他的肩膀,直接把小傢伙扛起來。
“哈哈,你看我抓到了。”李玥兒一臉燦爛,對着我笑。
她懷裡的小傢伙掙扎了幾下,安靜下來,垂着小腦袋窩在她懷裡,不再動彈,偶爾擡頭看我兩眼。
我挑了挑眉:“既然你的事情辦完了,那我可以走了吧,再見——”
“誒,你等等。”我一回頭,她竟把懷裡的小男孩朝我扔來,小傢伙身爲鬼魂翻筋頭一番在空中翻了個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我心頭一顫,下意識伸手摟住他。
小傢伙落穩後,露齒一笑。滿嘴的黑色,襯着慘白的膚色,看起來有一股滑稽的萌態。我奇怪地看着他,一直對我笑幹什麼?有什麼事情這麼開心……
李玥兒做了個換手的姿勢。對我說:“他喜歡飛的感覺,也喜歡你抱他。”
是麼。我低頭看他,只見他笑得越發燦爛,主動伸手摟住我的脖子,拿小腦袋在我頸窩蹭啊蹭。我有些狐疑地問:“他……怎麼都不會說話?”
從棺材裡看見到現在,小男孩一個字都沒說過。
李玥兒在地上用鞋尖劃出一個幾何圖形,剛開始我以爲是菱形,後來覺得更像八卦,到了最後發現是一個類似於國外占星陣法的圖形,她劃得很認真,陽光下小麥色的側臉健康潔淨。
聽見我的話,略微側頭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對啊,他是啞巴。當然不會說話。”她用力碾了一下腳尖,把最後一個落點踩好,最後滿意地點頭,“好了,現在我要做法了。”
她退開幾步,伸手要接我懷裡的小傢伙。
我眼睛微微閃動:“做法?你要做什麼法?”
李玥兒雙手張開,笑眯眯地:“你看不見嗎?”她五指在中間劃拉幾下,自己閉着眼睛一副欣賞陶醉的模樣,越發讓人糊塗。
我皺眉:“看什麼?你手裡什麼都沒有。”
“看不見啊。”李玥兒聽了只是聳聳肩,把那個隱形的器具往後背一甩。徑自抱走啞巴小男孩,走到了陣法當中。
我不自覺地上前:“喂,你要幹什麼……?”
李玥兒背對着我,回答:“之前就跟你說過了啊。那對夫妻在下面很寂寞,很想要一個屬於他們的小孩,我答應他們了,現在就給他們送去。”
送小孩?可是小男孩自己不是有父母嗎,既然人有輪迴,爲什麼不讓他自己選擇?我看着她懷裡的小男孩一副懵懂的樣子。覺得她未免太自私了。
“我覺得你應該問一下他。”
話音未落,風沙乍起,細密的沙塵瀰漫住眼前的事物,我努力穩住身體纔不至於被吹走。在困難的視線中,我看見李玥兒坐在陣法中,面容安然平靜,黑色長髮不知什麼時候散開,像是一柄巨大的黑傘在她身後鋪出來。
隨着風沙旋轉,兩個灰濛濛的身影從空間中冒了出來,模樣看不真切,但我肯定他們就是之前小男孩背後的兩縷灰煙。他們的目光停在小男孩身上,良久,伸出手,做出索取的姿勢。
“喂,你別——”我迎着風沙試圖上前阻止,卻看見李玥兒把小男孩遞過去,對着夫妻兩人婉然一笑,又是一陣氣流運動,嗖一下,周圍恢復了正常。
我睜開眼,小男孩已經不見了。
“嘻嘻。他們很感激我呢。”李玥兒起身走到我身邊,澄澈的眼睛裡都是做了好事的滿足感,靠得近,我看見她左邊臉頰上一個淺淺的酒窩。
我蹙眉,轉身就走。
她愣了一下,跟過來,不解地問我:“你生氣?爲什麼呀?”我沒有理會她,任由她一連追問好幾次,最後煩得我停下腳步,認真地看她。
“你太自作主張了,小男孩他有家人吧,既然生前有人掛念,那你爲什麼剝奪人家選擇的權利?你挖他的墳墓打擾了死者的清淨,還問我爲什麼生氣……你——”
我把自己氣得胸口起伏,看她還是一副不明白的模樣,真是越發氣悶,乾脆扭頭不再說話。不管了,趕緊回到車裡。
“我問過他啊。”
我腳下一頓,眯起眼睛問:“你怎麼問的?”
李玥兒說道:“我說棺材裡不好玩,他要不要跟我去一個好玩的地方,還有兩個疼愛他的人一起陪他玩。”她說着眨巴眼睛,一臉無辜,“他答應了。”
我:“……”
這是拐賣小孩,這是坑蒙拐騙,這是……不對的好嗎……
看她的樣子,似乎對是非對錯沒有判斷的標準啊。她到底什麼來頭?我狐疑地看着她,想了想,乾脆直接問:“你是幹什麼的?難道是收鬼師?”不會跟白冥安和宋理是同行吧。
看她佈陣法的架勢嫺熟,可能性很大。不過,爲人處世又太充滿童真了些,很難想象收鬼師裡會有這樣不諳世事的少女。
我這樣揣摩着,那邊李玥兒倒是沒想那麼多,微微歪了腦袋。回答我:“我啊,我是出來抓逃跑的新娘子的。”
“誰?”我怔了怔,逃跑的新娘子?她在說什麼?“你家裡的新娘子跑了?”
“家裡……不是啊。”李玥兒皺了一下眉毛,不願意再往下說了。靈動的眼珠子轉了轉,轉開了話題:“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抿嘴,道:“寧歡。”
“哦,我叫李玥兒。”她笑顏如花。
“……我知道。你之前說過了。”感覺再追問也問不出什麼。我看了看四周的情況,發現憑藉自己的記憶力很有可能會迷路,想了想,只能求助於她。
“好呀,反正我們順路。”李玥兒很乾脆地同意了。
一直送我回到車上,我轉身要謝謝她時,發現已經沒了她的身影。小陳又是一陣迷茫,圓圓的臉上露出一絲混沌:“寧小姐,我……怎麼了?”
我又不能跟他說見鬼了,只能跟上次一樣騙他說疲勞駕駛。讓他趕緊找個加油站什麼的,休息一下養養神再上路。
小陳估計也是怕了,立刻行動起來,大約半小時後到達一家中化石油加油站,在那裡買了熱騰騰的關東煮吃起來。
“寧小姐,前面就是大路了,等我們吃完就上車。”
我嘴裡咬着年糕,含糊地回答:“不急,慢慢來。”我真是不急,葉明朗那邊怎麼都好對付。就怕着急上路又遇見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要知道,人倒黴起來,那是非常背運的。
當時我忘了一句老話——千萬別烏鴉嘴,想什麼來什麼。在我的堅持下我們在加油站休息夠了才啓程。小陳吃飽喝足後笑呵呵地,精氣神也回來了。
上車後,看時間大概是下午快五點的光景,夏天天黑得晚,小陳說大路上開二十來分鐘就是機場了,這麼一聽。我就更舒心了。
廣播裡防着鄧麗君的音樂,甜甜膩膩,溫溫婉婉,在封閉的汽車裡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小陳心情莫名地好,跟着曲子輕輕喝唱,後來換了激情的現代搖滾樂,這傢伙更來勁了,拍着方向盤就差搖頭晃腦地盡情搖擺了。
我被震耳的音樂刺激得耳膜刺痛,忍了幾分鐘,終於受不住了,用商量的語氣道:“小陳啊,?要不我們換個頻道?聽聽京劇啊、體育頻道啊都可以的,真的,我不介意的——”
轟,咚,車頭猛地撞上什麼東西,身體隨着慣性朝前傾去。
“哎呦……”我真是有夠倒黴的,我睜眼看着小陳暈倒在駕駛座上,額頭上似乎還撞破了,流出了血,我吃了一驚,趕緊找了紙巾給他止血。
“小陳,小陳?你沒事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喊着他,就怕他哪裡撞壞了,可惜他陷入了昏迷,怎麼叫都不醒。
我擡頭看了一下週圍,果然,又變樣了。早就不是剛纔車潮涌動的大馬路,而是一處古樸莊宅的前院,一眼望去,只能看見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榕樹屹立在屋前。
我傻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拿出手機準備打120,可是滿格電量的手機居然黑屏,無論按幾次都開不了機。
我去,這不是逼着我出去嗎。
憑良心說,我是不想出去的,出了這車門誰知道又會遇上什麼玩意兒,可是小陳的情況兇險未知,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啊。再說,總感覺困在車裡,最後也是要被逼出去的。
我嚥了咽口水,心中嘆息。這一趟回來到底是倒了幾輩子的黴運啊。等回頭一定要跟宋理說說,要他給我算個卦什麼的,要白冥安幫我驅邪也行。
不停得給自己打氣,終於有勇氣打開車門,只是沒想到我一隻腳才落地,底下的土地瞬間陷下去,我陡然瞪眼,一手扒住車門卻無法阻止身體下陷的趨勢。
“啊——”驚叫一聲,底下徹底打開一個洞,我掉了下去。
雙眼緊閉,感覺到自己不斷下落,簌簌的疾風在耳邊吹過,在掉落到某一個階段時忽然停止了,我揪着一顆心,用心傾聽四周,什麼都沒有。
等了一會兒,感覺到一條滑膩膩的舌頭湊過來,在我的臉頰上舔了幾下,刺激得我寒毛豎起,猛地睜開眼,入目是一雙綠油油的大眼睛。
燚,歪着它那個標誌性的綠腦袋,正眼睛圓圓地看着我,見我睜眼睛,還興奮地後肢支起身體,用前肢摟住我的腰部。
驚愕過後,我多了幾分驚喜的感覺,伸手摸了摸它的圓腦袋,笑着說:“怎麼是你啊?”抽空看了一眼邊上,陰海星空,寂靜無聲。
竟然來到了天域。
每次燚一出現,我就會被帶到天域,上次林獻也是……對了,林獻。
我蹲下來,望着它的眼睛,問:“上次跟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就是拿着大鐵錘的那個,你知道他去了哪裡嗎?”
燚聽了我的話,綠眼睛撲閃撲閃,衝我吐着舌頭,噗嗤噗嗤呼氣。
聽不懂嗎?我挑了挑眉,又試了一次:“你到底是什麼來歷?那個林獻是你朋友嗎?下屬?主人?嗯?”
燚這次有了迴應,伸出一隻爪子勾住我的手,我以爲它要跟我暗示什麼,於是把臉湊近,沒想到這傢伙舌頭一吐,從上到下刷了一遍我的臉,黏糊糊的唾液糊了我一臉。
“喂!”我佯裝發怒,它立刻縮了腦袋,小心翼翼,很委屈的樣子,讓人有氣沒處發。我心中的那一點不悅立刻就煙消雲散,無奈地戳了戳它的眉心:“你啊。”
也許是感覺到我的有心無力,燚歡樂地搖尾巴,在我腳邊跑來跑去,一圈又一圈,看得我眼前發暈,開口道:“好了好了,別轉了,我眼都花了——”
眼前卻出現一副畫面,朦朦朧朧,簡單的幾眼卻佈滿了鮮血還有白布,很多混亂的腳步,還有一雙修長的手抱着一個死胎慢慢地直起身……
白光一閃,我閉了眼又睜開,發現已經回到了車子邊上,腳下的土地結結實實,那個在我身邊奔跑的燚也不見了。
不由皺起眉頭,這難道是某一種預示?宋理說了,燚大概是陰間的異獸,算是珍惜的獸類,上一次出現時身邊跟着一個跟陰間定下契約的林獻,這說明燚不是簡單的生物。
但是,它把我帶下天域,又讓我見到剛纔那一幕,是想告訴我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