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淙走後, 雙城心裡越發忐忑不安。他在院裡來來回回的走,暗暗腹誹,覺得李殷真是個王八蛋, 什麼破差事都往他三七身上推!一時又轉移了目標, 覺得葉禎也不算個好哥哥, 弟弟都在外頭屍骨無存了, 居然還光顧着仕途前程, 替朝廷奔波勞碌,真真是朝廷養的好官啊!這些難道比弟弟還重要嗎?呸!
一羣什麼人啊,都是一些無利不起早, 無魚不撒網的小畜生!
這話要是放在明面上,給雙城八百個膽子, 他都不敢說半個字。可現如今他心裡惶惶不安, 又沒人給他出主意, 對未知的恐懼,支配着他全身的每一處細胞, 而這些都來源於葉禎輕飄飄的一句,“打斷你腿!”
打斷腿,應該只是說說罷?怎麼說他現在也是葉禎的弟弟呀!打斷了他腿,還不得葉禎養活嘛?他這麼能吃,會不會把葉禎吃窮了?這很不合算呀!
雙城狂躁的揉了揉頭髮, 臉上露出點苦澀, 他擡眼往遠處看, 見庭院深深, 樹木蔥蘢, 再往上看,藍天白雲何其自由。可……他沒膽子逃跑, 萬一要是被李殷那個老不死的東西抓到,他大概是沒什麼事。可問題是常淙怎麼辦?李殷抓不到他,總得找個人泄泄火啊,到時候還不得把常淙活剮了?
如此,雙城長長的嘆了口氣,近乎是生無可戀的一屁股坐在長廊下,他雙手捧着臉,低頭盯着腳尖,撇了撇嘴,沒哭出來。
將近傍晚時,葉禎回了府上,他翻身下馬,隨手將馬鞭遞給了府裡的下人,“你們二爺在哪?”
那下人接過馬鞭,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大人的話,二爺從下午回來就一個人坐在院子裡,跟誰也不說話。看着好像……好像不大高興……”
葉禎淡淡頜首,不發一言,大步流星的就往後院去,穿過兩道院門,一處假山,人才至門口,就瞧見雙城斜躺在廊下吹風。
他是很悠閒自得的,一條腿蜷着,一條腿隨意伸直,眼上還蓋着一條織金鑲鑽的腰帶,嘴角微微翹着,像是在想事情。
葉禎眉梢微微一揚,走了幾步,忽而冷笑道,“咱們二爺到是心寬,在濱州待的可還自在?只要爲兄不在,小日子過的很是順風順水罷?眠花臥柳,夜眠花宿,纏綿春榻,果真是讓人欣喜。”
雙城乍一聽這聲音,立馬像觸電似的一抖,他連忙起身。循聲望去,就見葉禎束手站在院門口,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葉禎的目光緩緩移到雙城的腰間,見他把腰帶都解開了,稍微一動作,素白色襦褲都要露出來了。他道:“你今日到是挺乖覺,說要打斷你腿,你先把腰帶解了?很好。”
他忽而偏過頭去,隨意吩咐一句,“去,將大廳裡請來的接骨大夫帶過來。”
那下人不明所以,可也不敢多問一句,正打着躬擡腿欲走,雙城連忙攔道,“哎,幹什麼去?不許去!”
立馬有一道冷厲的目光掃來,雙城一唬,心想,乖乖,這怕是玩真的吧?就因爲他出去“浪.蕩”,葉禎就特意去請了接骨大夫來?不是吧?
於是他幾乎是討好般的露笑,“哥,找接骨大夫做什麼?府裡又沒人斷了骨頭……根本……根本用不着啊……趕緊讓大夫回去吧?求求你了,哥。讓大夫趕緊走吧?”
葉禎輕輕一笑,語氣稀疏平常,“用的着用不着,你待會不就知道了?這麼着急做什麼?”又對着那下人道,“還不快去?”
雙城嚇得連忙將腰帶繫了回去,他不僅是繫腰帶了,把身上所有能系的帶子全繫了起來,生怕葉禎一言不合就過來脫他衣服。
葉禎不動聲色的將雙城的所有小動作盡收眼底,他不禁莞爾,也只是瞬間,就收斂了神色。擡腿進了東廂房,把雙城一個人晾在了院子裡頭。
雙城仰頭長嘆,恨不得立馬刨個坑把自己埋一會兒。可容不得他多想,那位接骨頭的大夫已經到了。
恰好,葉禎也換了件衣裳出來,一聲淡藍色的長袍,袖口處還繡了文竹,看起來說不出的清雋。可聽常淙說,就是這樣外表溫潤如玉的公子,下手特別黑。
卻見葉禎對着雙城招了招手,道:“來,等急了吧?快過來。”
雙城嚇得往後一跳,險些將那老大夫一腳踹倒。事實上,他真的想將人一腳踹倒,可又不好當着葉禎的面這麼做。
自尋死路這種事,他,從來不幹!
如此,雙城幾乎是一頭扎進葉禎懷裡,將他兩隻手都抱緊了,這纔開始鬼哭狼嚎,“哥,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哥不要打斷我腿,不要啊……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哥,你不要這麼對我!”
許久,未聽見有人應聲,如此,雙城雙手環的更使勁了,他將臉埋在葉禎胸口,哭訴道:“哥,我沒有去青樓,真的沒有!我就是打橋邊過,不小心踩空了,才跌到畫舫上去的,真的!我不知道哥哥也在那裡尋歡作樂……不對,辦公,辦公!我舉三根手指頭髮誓,雙城要是撒謊了,就讓雙城死無全屍!”
雙城是這樣想的:他說的是“葉雙城”死無全屍,又不是“三七”死無全屍。老天爺這麼聰明,一定不會劈錯人的!
那接骨大夫似乎看不下去了,他提着藥箱,試探着出聲問詢道,“敢問是哪位公子要看病啊?要是沒有,老夫先回去了,鋪子裡還有很多病人等着看病呢!”
葉禎道:“慢!請隨我進去吧。”
雙城硬是被葉禎提進了裡屋。一直被按倒在牀上,雙城才堪堪覺出點味來。他後知後覺,敢情自己方纔被葉禎給騙了。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接骨大夫!
老大夫伸出兩指去探雙城的脈搏,另一隻手順着長鬍子。他又上手翻了翻雙城的眼皮,查了查他的脖頸,敲了敲他的腦門,最後才皺緊眉頭,同葉禎出去了。
葉禎道:“敢問,舍弟這是怎麼了?他回來就說自己頭疼,什麼都記不住了。還望大夫如實告知。”
許久,那老大夫才長嘆口氣,道:“老夫實在瞧不出來毛病,可令弟眼底發青,氣息不穩,脈相凌亂,像是有什麼隱疾。請恕老夫才識學淺,醫術不精。還請大人另請他人吧。告辭,告辭!”
他說着提着藥箱就走,也不管葉禎在後面如何挽留。許久,葉禎眉頭緊皺,他吐了口氣,大步走至裡間。
卻見雙城正呈大字型躺在牀上,一見他進來,連忙在牀上打滾,抱着腦袋鬼哭狼嚎直喊痛。
葉禎眉頭一皺,幾步走上前將雙城抱在了懷裡,他想起方纔大夫所說的話,心口一陣憋悶。他緩緩道:“雙城,告訴哥哥,你還有哪裡疼?”
雙城眯瞪着眼睛,將自己縮在葉禎懷裡。他被葉禎抱的那樣緊,險些喘不過氣來,人生頭一回知道什麼叫做“小鹿亂撞”。他佯裝虛弱,拽着葉禎的手,將自己從上摸到了下。將全身所有能疼的地方說了個遍,末了,他將葉禎的手臂抱得更緊了,小聲哭訴道:“啊,我該怎麼辦?我哪裡都好疼,哪裡都不舒服!哥,你能不能給我揉一揉?”
葉禎沉默半晌兒,才道:“是麼?哪裡都很疼?哪裡都不舒服?那這裡呢?”
他伸手指了指雙城的腿,佯裝着要給他揉,雙城立馬將腿一夾,連忙縮了回來,顫聲道:“腿……腿最疼!最疼!真的好疼!”
葉禎怎會看不出來雙城是在裝憨賣傻,如此,他也不揭穿,只淡淡笑道:“從樓上摔下來兩次,都沒把腿摔斷。若是被爲兄隨意兩下打斷了,你豈不是又有話說?”
雙城心道:豈止是有話要說,是有非常多的話要說!
他二話不說,立馬拿腦袋去撞葉禎的胸膛,一邊撞一邊嚎,“啊!哥!你天天都在欺負我!你怎麼可以這樣啊!我不要活了……唔……”
葉禎拿手將他嘴巴捂住,輕啓脣,“把話收回去。”
雙城:“嗚嗚嗚!”
他好容易才掙開了葉禎的手,兩隻爪子捏着人家的衣袖,可憐巴巴道:“哥,你讓人家收回什麼啊?”
葉禎淡淡瞥他一眼,仍然言簡意賅,只有一個字:“話!”
“???”
雙城想了許久這才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說,說你天天欺負我的話?”
他又忍不住小聲嘟囔道:“明明就是你在欺負我,還不准我說了?自己跑出去玩了,也不帶我!找大夫就找大夫,還非得騙我說是接骨頭的。哼!我差點就信了!”
許久,葉禎才長嘆口氣,無奈道:“不是……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