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這一段話說的是慷慨激昂,看那樣子把自己都感動了。而那時的我,現在看來實在是過於稚嫩,愣是讓他這彎彎繞繞的半天沒想通。
即便到現在爲止,在我看來,當時的老王也是個不一般的人物,至少這能把黑說成白的本事,就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那時還沒有經歷過爾虞我詐的我,完全無法理解老王說的意思,沒聽明白好賴話的我,只是想着反正都是聽安排來做工作,就直接乾脆的對老王說。
“王主任,您就直說吧,您到底讓我幹什麼?您怎麼說我就怎麼辦。”
“咳!咳~小李呀你這個態度還是很好的,但是,不是我怎麼安排,是國家怎麼安排,廠裡怎麼安排,我也只是把國家和廠裡的安排傳達給你。”
“我再簡單的跟你說一下吧!”
“目前爲了解決全國大多數國有企業嚴重虧損的問題,減輕國家的財政負擔,深入落實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貫徹執行《ZGZY關於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的會議決議,對國有企業實施戰略性改組。要實行鼓勵兼併、規範破產、下崗分流、減員增效和再就業工程,形成企業優勝劣汝的竟爭機制。簡單點說就是廠裡目前爲了降低虧損,努力實現盈利,決定從各車間一線職工中篩選首批下崗職工,而你就在這第一批的名單當中。”
老王他說他簡單說一下,但實際上他說的一點都不簡單,但是這一次我聽懂了,至少我聽懂了裡面的關鍵詞“下崗”。
“下崗!老王!王主任!王樹林!你特麼到底在搞什麼?下崗!我!怎麼可能?我全家所有人都在廠裡工作過,我是地地道道的子弟,憑什麼讓我下崗?爲什麼不是別人?”
一瞬間所有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全都破滅,我只剩下無盡的不甘和憤怒,和滿腹的怨氣。
“李平,你先別激動,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對廠裡有感情,您不想離開,我也盡力爲你爭取了,但是廠裡的通知已經下了,我只是一個通知者,我也無能爲力,大環境是這樣誰都沒有辦法,而且這只是第一批,即使這次,沒有你,那第二批呢?第三批呢?假如破產呢?李平你要清楚,這次下崗分流國家是下了很大決心的,早下崗還有買斷錢,真說到破產那天,可是一分錢都拿不到的。而且提前下崗的話,您也有更多的機會,無論打工或是做點小買賣,你的機會都比別人多,如果全國下崗職工蜂擁的時候,以你的情況,又有多少機會能給你呢?”
“小李啊!你要明白廠領導的良苦用心,這是站在你的立場去考慮問題的,而且廠裡也不是完全不管你了,咱們爲了不虧待爲廠裡付出過的職工們,咱們也給你們安排買斷,一次性把錢給你們,也算是讓你們做生意有了啓動資金,生活也是有了基本的一個保障,如果後期廠裡的情況好轉,咱們肯定也是第一時間考慮,讓你們這些在艱難階段付出的同志回來上班…”
我很清楚,老王這麼說基本就是通知一下,沒有以他可以從中斡旋爲理由找我要好處,就說明他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甚至連拖後批次都做不到,要不然以他雁過拔毛的本性,稍有運作的空間,他都不會是這一副說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的車間,怎麼出的廠,也不知道是怎麼回的家,怎麼躺在的牀上。
我茫然的看着天花板,感覺自己的世界整個崩塌掉了,我的夢想,我的未來,我所有的一切都隨着下崗這兩個字煙消雲散了。對我來說沒了這個工作我該怎麼辦,買斷錢在我看來就是個笑話,那些錢再多能花多久?總有花完的一天,真到花完的時候我該怎麼辦?出去打零工能掙幾個錢?或者去擺個地攤?但這樣也只是一時之計,我以後究竟該怎麼辦。
無數紛雜無序的想法始終交織在我的腦海當中,越來越亂,我感覺我的腦子好像要炸掉一樣,就在這樣的狀態下,我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睡夢中醒來,茫然的睜開眼,周圍都是一片白色,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頭好像灌了鉛一樣。努力轉過頭,老爸老媽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看老媽的樣子好像哭過,再看看自己手上插着的針頭,勉強衝老媽擠出一個笑容。
“媽,我沒事,可能就是前兩天晚上不小心有點着涼,這都打上針了明天就能好,你不用太擔心。”
說完話,我抑制不住滿腦子的眩暈感,又睡了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不知是因爲藥物對症,還是因爲我身體素質好,這次醒來的我只是又渴又餓,頭重如鉛的感覺卻沒有再來。
但是想到未來前途未卜,也還是高興不起來,這時老媽走進來看到我醒了,趕忙跑過來看着我,對我說道。
“你這傻孩子,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跟我和你爸說,這個廠就這麼大,大家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這事你想瞞,又能瞞多久。”
“再說下崗就下崗,我和你爸還有退休金,咱家又不差你這一口吃的!何必把自己逼成這樣。”
“還有,下回不用和我說什麼不小心着涼了這種託辭,你老媽我就是醫生,看你嘴上那大水泡,就知道你這就是着急上火來的病。”
聽着老媽的嘮叨,下崗帶來的紛亂無序好像都安靜了下來,看着老媽又在說她是個醫生,貌似能夠包治百病,再世華佗的樣子。我就順嘴吐槽道
“您是婦產醫生,您不看感冒發燒!”
“你這孩子,生病了都改不了你這犟嘴的毛病!”
老媽說完就看着我,然後我倆都沒板住,相視笑了起來。
都說家庭是每個人最後的避風港,在這種時代背景下,經歷過這樣的“大起大落”之後,我更加深刻的理解了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