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劍宗山頭林立、派系混亂,對於玄界並不是什麼秘密。
甚至很多人都認爲,如果不是因爲有白長生這位大長老一直充當潤滑劑,調解北海劍宗內部的各種混亂與矛盾的話,恐怕北海劍宗早就分裂了。
所以,於外人而言,北海劍宗地位最崇敬的並非北海劍宗的門主許平,也並非如今依舊在絕世劍仙榜榜上有名的周天劍.陳不爲,更不是號稱北海雙劍的蕩魔劍.徐塵和碎星劍.沈德,而是這位總是笑呵呵、一臉和氣的白長生。
沈德於三千年前成名,他親身經歷過那場邪命劍宗的攻島事件,也正是那場戰役,使得他與徐塵兩人一戰成名,被譽爲北海雙劍。當時有不少人都期待着,這兩把劍能夠雙劍合璧,讓北海劍宗變得強盛起來。
事實上,沈德和徐塵兩人,也曾是一對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兩人都爲了北海劍宗而做出巨大的努力。
只是,後來因爲理念上的不和,兩人最終只能分道揚鑣。
如今一位成了激進派的精神領袖,一位則成爲強硬派的精神領袖。
但讓沈德沒有想到的,自己居然有一天會成爲這北海劍宗的新一任宗主。
一下子就完成了他本以爲還需要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纔有可能達成的目標,沈德的內心其實是有些迷茫的。
一直到跟着白長老白長生來到主峰後,才猛然回過神來。
北海劍宗,或者說北海劍島,是佔據了北海羣島上最大的一座島嶼作爲宗門根據地。
這島嶼上有山有林有湖,可以說風景是相當秀麗,一點也不比五洲各地差。
北海劍宗的大殿,就坐落於島嶼正中的一座主峰上——這座主峰的海拔高度約莫在五百米左右,對於玄界那些恨不得把宗門大殿修築在入雲的山峰裡,北海劍島的大殿位置並不算拔羣,但相比起北海劍島上其餘幾峰,卻是已經足夠高了。
大概這也是另一種矮個子裡拔高個的體現。
大殿除了是北海劍宗用於招待、接見客人的正規場所之外,其實也是掌門的起居室——大殿後方的獨棟別苑,就是北海劍宗的掌門起居室,歷來只有掌門、掌門的家室及一衆真傳弟子纔有資格入住,甚至就連僕役隨從等,都沒有資格入住這裡,只能住在主峰山腳下的房子裡。
除此以外,這裡還是整個北海劍宗的護山大陣、外門大陣、內門大陣這三個陣法的樞紐、核心、陣眼,是控制整個北海劍島島嶼所有陣法的根基所在。
沈德對於這座主峰的一草一木、每一級臺階,都相當的的瞭然,哪怕就算他成了一個瞎子,也絕不會在這裡摔倒。因爲他和徐塵,都曾是上一代北海劍宗宗主的真傳弟子,在這座主峰住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和徐塵得稱白長老一聲師伯,陳不爲則太師伯。
至於如今北海劍宗的宗主,他與徐塵、沈德雖是同輩,但卻並沒有拜在上一任宗主的座下。
事實上,外界對於當年邪命劍宗的攻島事件,早已遺忘得七七八八了,畢竟不是北海劍宗的弟子,又有誰會去認真的記住這段與己無關的歷史呢?
所以,如今玄界自然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徐塵與沈德這對北海雙劍是真正的同門弟子,而上一任老宗主也在那場邪命劍宗的攻島大戰裡力竭身亡,最終站出來力挽狂瀾的是周天劍.陳不爲,後來當上掌門的卻是在當時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任何根基靠山的許平。
用佛家最喜歡的說法,就是世事無常,一切皆緣。
可沈德不喜歡這套說法。
劍修,本就該以劍掙命,我命由我不由天。所謂的世事無常,只是自身能力不足的一個逃避藉口而已。
所以沈德不喜歡佛家,不喜歡軟弱的許平。
但對於黃梓,沈德是很敬重的。
理由也很簡單。
黃梓是人族五帝裡最強的一位,哪怕就算是所有劍修公認的最強劍仙尹靈竹,也只能屈居於黃梓之下。
天劍.尹靈竹、大先生.長孫請、活佛.善行禪師、神機老人.顧思誠,再加上太一谷的黃梓,就是代表如今人族最強個體戰力的五帝。而作爲三大世家家主代表的三皇,在個人實力方面比之五帝略遜一籌,但是三皇的象徵意義卻並不是“個體戰力”,而是重點在於一個“皇”字,是羣體實力的象徵,畢竟世家與宗門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至少,宗門不可能做到一言堂。
而世家卻是可以——能夠成爲世家家主的,不是整個家族裡最聰明的,就必然是整個家族裡最強的,只有這樣才能夠真正的服衆。因爲不服他們的,早就在爭奪家主之位的過程裡,成爲一具枯骨了。
沈德也曾年少輕狂過,也曾有過諸多理想,也曾……
在夜深人靜入夢時,幻想過佇立於玄界之巔——畢竟從踏上修道之路再到名震玄界,他只花了不到八百年的時間。
可是從一戰成名再到一門之主,這一步沈德卻是走了三千年。
如今,他已近四千歲,也收了兩個親傳弟子,真傳弟子也有十數位,更不用說那些記名弟子了。可隨着修爲越來越高,沈德卻對這方世界越來越敬畏。
“緊張了?”白長生背對着沈德,突然開口。
“沒有。”走在山道階梯上,沈德搖了搖頭,“只是有些感慨。”
白長生點了點頭,也沒問沈德感慨什麼。
順着登山的臺階拾級而上,沈德看着熟悉的花草,過去幾千年來的一幕幕不斷的在他的腦海裡回想着,內心卻是突然變得寧和起來。在這一刻,沈德整個人的氣勢也不再如出鞘的利劍般凌然冷冽,乃至劍氣逼人,反倒像是終於有一把鞘套在了他的身上,將他的鋒芒徹底收斂起來。
白長生察覺到沈德的這種變化,臉上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來。
他沒有開口。
因爲他怕打斷沈德這來之不易的大道體悟。
如果說,在登山之前,沈德在白長生的眼裡依舊是當年那個一戰成名的小輩,真要以命相搏的話,他自信是能夠穩勝半籌的——或許也難逃一死,但是他交代遺憾的時間終歸是要比沈德更長一些。
但現在。
白長生知道,如果以命相搏的話,他必死無疑。
這就是厚積薄發了。
積累了整整三千年的精華,終於在此時噴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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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長生笑得很開懷。
不多時,他們就來到了大殿前。
這個時候,沈德也終於真正的回過神了。
“準備好了?”白長生問道。
很顯然,他在這裡已經等了好一會了。
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狀態,沈德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他在深吸了一口氣後,就又恢復到那位強硬派精神領袖的氣質風範:“我們走吧,白老。”
“好。”
白長老往後退了一步,站到了沈德的身後。
沈德知道什麼意思,也沒有阻止,而是邁步向前,就這麼朝着大殿走去。
北海劍宗的實力,或許在十九宗裡是墊底的,但卻絕對是最財大氣粗的一個。
所以這個大殿那是修建得相當輝煌。
甚至可以說是奢華。
一般宗門的待客前殿,通常規模都不會太大,除了主位之外,往下兩邊一般都是各備兩座或者四座,分別代表着中間數的“五”和數之極的“九”,這是一種對自家地位的展望意義。就算是大宗門因爲有時要接待的客人比較多,位置不可能這麼少,但也是會按照不同的規律而有跡可循——例如四象數的二十八、天罡數的三十六、大道數的四十九、八卦數的六十四、羅漢數的一百零八、周天數的三百六等。
但卻絕不會有地煞數的七十二,因爲這是不吉利的。
當然,二十八、三十六、六十四,以及一百零八、三百六,這些數都是偶數,若是算上主位就很容易造成不對稱——這在堪輿上也屬於風水敗壞的一種——因此一般在這種偶數位的客座佈局上,主位的正前方是會再擺左右各一、各二、各三、各四的內座,也就俗稱點睛落座的三才、五方、七星、九宮局。
北海劍宗比較特殊。
爲了彰顯自身的財大氣粗,主殿的待客前殿不僅極大,甚至佈置了三週天循環的客座——一千零八十個客座,主座的正前方則是大道數的四十九,兩套客座正好暗含了大道周天的奧妙,同時也是掌門起居這裡的大陣。
這一切,都是許平弄出來的。
沈德一直覺得這是一種暴發戶的行爲,他是相當不恥的。
畢竟相比起如今處處都在彰顯財大氣粗的模樣,他更喜歡以前那個北海劍宗,處處更顯溫馨和人情味。
這也是沈德自許平當上掌門後,就不怎麼願意來主峰的原因。
但今天不同。
因黃梓來訪,也因爲他沈德自今日之後,就是新一任的北海劍宗掌門了。
可當沈德踏入大殿的門道時,他的眉頭卻是不由自主的挑了起來。
臉色瞬間一沉。
此時坐在大殿主座上的,並非他們北海劍宗的任何人,而是黃梓!
“黃谷主,讓您久等了,實在不好意思。”白長生感受到沈德的情緒變化,立即搶先一步開口,深怕沈德此時怒氣上涌,說出一些什麼不該說的話,“現在我們可以開始商議您剛纔說的,關乎到北海劍宗存亡大事的事情了。”
沈德收斂了情緒。
他看到,陳不爲都垂着眼簾,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自己的師兄徐塵,也是同樣一臉淡漠。但是從他臉上時不時露出的譏諷,也能夠知道他此時內心的怒氣,只不過他的怒氣卻並不是針對蘇安然,而是針對許平,畢竟堂堂一派掌門竟將主位都給讓出來,這實在是窩囊。
更甚的是,這種窩囊不是針對他個人,而是連帶着整個北海劍宗都沒有面子。
沈德現在總算知道,爲什麼白長生剛纔不讓他帶上朱元和章怡沁了。
因爲實在是太丟人了。
此時在場的人裡,除了負責整個北海劍宗一切事務的五人之外,就只有來自太一谷的黃梓和方倩雯。
相比起黃梓的威名,以及他那一衆妖孽弟子在玄界惹出來的名聲,方倩雯在玄界倒沒什麼名氣,甚至有不少不明就已的人都誤以爲上官馨纔是太一谷的大弟子。但事實上,只有真正跟太一谷有對接業務的宗門纔會知道,方倩雯的可怕與難纏,以至於有不人都曾感慨過,方倩雯纔是太一谷真正的定海神針。
所以,方倩雯素來也有太一谷大管家的別稱。
此刻看到方倩雯跟在黃梓的身邊,沈德就知道接下來的扯皮工作纔是最痛苦的。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北海劍宗纔會記得許平這個掌門也不是個廢物點心。
“沒事。”黃梓大大咧咧的揮了一下手,然後伸手拿過旁邊的茶杯,抿了一口,“反正真出了事,被滅門的也是你們北海劍宗,又不是我太一谷,你們愛什麼時候商議就什麼時候商議,我不急。”
白長生這個老好人臉上和藹的笑容瞬間僵住。
一直垂着眼簾的陳不爲,也睜開雙眼,望向了坐在首座上的黃梓。
他的目光凌然,宛若實質,空氣裡彷彿有森然劍氣瀰漫。
黃梓依舊面帶微笑,看不出喜怒。
但他只是將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輕輕一放,只聽得“叮”得一聲清脆聲響,空氣中瀰漫着的森然劍氣瞬間彌散。
陳不爲的雙眼又一次閉上了。
但是在場的人都是修爲高深之輩,他們哪會不知道,就在黃梓將茶杯放下的瞬間,陳不爲就發出了一聲極細微的悶哼,顯然剛纔那些森冷劍氣被蘇安然強行驅散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輕鬆,必然是受到了反噬——陳不爲的別稱是周天劍,也被稱爲周天劍仙,他真正擅長的就是一念成陣,只要出手瞬間就可以讓劍氣布成一個劍陣,所以陣法被強行打破,那麼自然是要受到反噬。
誰都知道黃梓有多強,所以對於陳不爲的劍陣被破,自然也是覺得很正常的事。
但他們此時心驚的卻並非這一點。
而是,他們根本就沒有看出來,黃梓到底是如何破了陳不爲的劍陣,甚至連陳不爲的劍陣到底成型了沒都不知道。
“老陳啊,你已經不再年輕了,就別學那些小年輕意氣用事了,你看這劍氣反噬傷了經脈,你又得花費幾十年的時間去休養才能痊癒,你說你這何必呢。”黃梓搖了搖頭,“倩雯,給你陳叔叔送一顆療傷藥。”
聽着蘇安然的話,在場其他人強壓着內心的怒火。
陳不爲是在場所有北海劍宗的人裡輩分最高的,他是白長生的師叔,是許平、徐塵、沈德的太師伯。此時蘇安然一句話,就將方倩雯的輩分給拔高到跟白長生平起平坐,白長生倒還好,喊方倩雯一聲師妹也不算丟人,可他們其他三人怎麼辦?
一羣道基境的修士喊方倩雯這個如今只是本命境的小修士一聲方師叔?
這黃梓真討厭!
這是沈德等人的心聲。
但心聲,畢竟不能說出來,所以在黃梓沒有挑明的情況下,他們當然不打算吃這個虧了,就當沒聽到算了。
“陳師叔,這是我煉製的九轉丹,能夠治好你一切內傷。”方倩雯一臉乖巧的將一個錦盒遞給陳不爲,並且還很貼心的向陳不爲講解這靈丹服用時所需要注意的事項。
像他們這樣一個宗門的決策層,自然是知道太一谷方倩雯的靈丹有多玄妙,陳不爲又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拒絕。
但他也聽得出來,方倩雯話裡潛藏着的意思:這靈丹,你最好現在就服用,有我看着不會出什麼問題;你要是想收起來留待日後再用,到時候出什麼問題就不關我的事了。
所以沒有絲毫的遲疑,陳不爲直接就將這靈丹吞服下去,然後開始煉化。
白長生望了一眼怯生生的重新回到黃梓身旁的方倩雯,他可不敢這把這個女娃娃當成一隻無害的兔子,他有幸曾見識過方倩雯認真起來和許平據理力爭的模樣。本來他是打算借用陳不爲的氣勢來制衡一下局面,但卻沒想到還是黃梓技高一籌,隨便找了個藉口引得陳不爲動火,然後直接就把他給廢了。
至此,白長生也算是徹底認栽了。
接下來這談判,恐怕又是要被太一谷的大管家白刀進紅刀出了。
不知道爲什麼,認命後的白長生倒是舒坦起來了。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嗎?
而且,就算最終要答應什麼喪權辱國般的條約,背鍋的也肯定是許平,又不是他們在場的其他人。
算了算了,無所謂了,不管了。
於是,白長生就開口了:“黃谷主,不知道你這一次過來,說關係到我們北海劍宗生死存亡的大事,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們有些不太明白,不知道您是否可以詳細跟我們說說。”
“當然可以。”黃梓笑了一下,“倩雯,上。”
“哦。”方倩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