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當李將軍身上沉重的盔甲落地,那些藏在盔甲縫隙中的血水和一些發黑的渾濁液體才滴到地上,散發出濃濃的難聞味道!
這時李將軍的身形小了一圈,但依舊壯得如一頭牛。他身上穿着一件老舊的棕色皮甲,皮甲有不少殘破之處,有些是被磨破的,也有些是透過那副重甲被劃破的,有新有舊。而且皮甲不少地方都被長年累月的血漬染成了黑色,還有些口子上帶有新鮮血跡,也不知是他的還是敵人的。
程雲看了眼那副最厚處接近十公分的鐵色重甲,不少地方的劃痕甚至都快穿了,讓他有些無法想象究竟是怎樣的敵人才需要李將軍穿上這樣一副盔甲,並且還損壞了它!
殷女俠持刀也砍不出這麼深的口子吧?
聯想起之前見到的和從殷女俠口中聽到的,怕是……現代化步槍也不一定能將這幅盔甲打成這副模樣。
李將軍見他沒喊停,便將這身皮甲也一併解下,露出一身染了血的單衣,才說:“可以了吧?”
“哦哦可以了!”程雲這才反應過來,又打量了下李將軍,接着隨手憑空拉開一扇門,道,“出去先到我房間裡洗個澡吧,我這也沒有你能穿的衣服,只能先穿一條褲衩。等我做了飯給你端上來吃了之後,再出去給你買衣服。”
“多謝站長。”李將軍很直觀的感受到了程雲的善意。
三人踏出節點空間,李將軍怔了怔,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下週邊環境,隨即一步一頓的跟上程雲,表情一時有些複雜——
自己這般……就算徹底離開原來那個世界了吧?前半生都與自己再無瓜葛了。
賓館的走廊上鋪上了暗紅色的地毯,很厚,踩上去軟軟的。但這種軟又與戰場上的泥沙地不同,軟得李將軍有些不習慣,呆呆張着嘴,每走一步都顯得彆扭。起初他一腳踩下去還會在地毯上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似乎由泥漬和血跡組成,但走出沒多遠他的鞋底便乾淨了,僵硬的步伐也漸漸調整過來。
一個房間中有一對情侶正好開門出來,見到身高如鐵塔一般、穿着奇怪樣式的布衣的李將軍,他們都愣了下,隨即目光便一直在李將軍身上轉悠。
而當程雲一行人與他們倆擦肩而過,情侶中的女生頓時鼻頭微皺。她從李將軍身上聞到了一股她幾乎從來沒聞過的味道,像是衣服長期被汗水溼透又沒洗過,逐漸餿了,又夾雜着濃濃的血腥味,總之很不好聞!
但她認得程雲,便也什麼也沒說,只在離去後才輕聲吐出兩個字:“怪人……”
她也不是當面說李將軍,甚至都不是有意的,她以爲自己這麼小聲就連自己男朋友都不一定聽得到,但李將軍耳朵卻動了動,顯然捕捉到了這道細微的聲音。
他的面色一時有些難堪起來。
殷女俠也聽見了,她轉過頭皺眉看了眼那對情侶的背影,但也沒說什麼。
直到又走出幾米遠,李將軍才歉意的低聲對程雲說:“站長,我看那兩人衣着光鮮豔麗,乾淨整潔,而我這身……給您添麻煩了。”
程雲還沒說話,殷女俠便開口了:“不要在意這些,這個世界怪人多了去了,只要你不主動作死,沒人會把你往那方面想。”
程雲點頭道:“是這個道理。”
“我是怕我這副模樣讓其他人看見了,會對您開的客棧……有所影響。”李將軍心裡有點酸酸的。
他縱使從軍數十年,至今已成率領上萬精兵的將軍,可他一不是世家貴族出身,二不是和平年間以權勢手腕上位的武官,他只是一個打了一輩子仗的武人。且生在大亂之時。拋開這身象徵着榮耀和身份的盔甲不談,他也只是一個直爽的漢子。
在戰場上當然另當別論,但離開了戰場和原本的世界,到了一個貌似還挺高檔的場所,他也會手足無措,被一個漂亮乾淨的小姑娘嫌棄粗臭,他也會羞愧自卑的啊!
程雲語氣還是很平靜:“不必在意這些。”
李將軍不由瞄了眼殷女俠和程雲,見他們面色是真的很平靜,這才讓他心裡稍微寬鬆了些。
程雲走到自己房間門前,拿出卡刷開門,推門當先走進去,同時回頭看向李將軍,道:“你暫時在這裡躲一躲,等我爲你買來衣服你再出來走動。”
“好!”
“這邊來,浴室在這邊,先洗個澡舒服一點。”程雲說着帶他走到浴室,隨手打開了蓮蓬頭,並伸出手感應着水溫。
李將軍也走進了浴室,就站在程雲旁邊,扭頭打量着浴室的場景。
如當初的殷女俠一樣,他也對浴室的亮麗堂皇感到有些驚異——
離他最近的是潔白反光的大浴缸、洗手檯和馬桶,頭頂的燈散發着柔和光芒,一個蓮蓬頭正灑出無數水珠。櫃子上放着精美的花瓶,牆上掛着小裝飾品和乾淨的毛巾浴巾,一面大大的鏡子中映照出他此時的樣貌,令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摩挲了下自己的臉頰——
他有着棕色的瞳孔,和大部分中國人比較相似,但沒那麼漆黑。他有着黃皮膚和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頰,鬍鬚似乎戰前才刮過,現在臉上比較乾淨,但也有着明顯的滄桑。
從戰場上下來的他身上難免有些泥污,布衣更是很久沒洗過了,許多地方都破了,在這個年代卻也沒人爲他縫補。
總之,與這個地方顯得格格不入。
不光是一塵不染的浴室,還有這個房間中的一切,都讓他心中升起濃濃的不真實感,就像在做一場夢。可即使在夢中他也從未見過這麼漂亮豪華的房間,當然也沒住過。他印象中只有童年時那個漏雨透風的小屋子和軍中的大帳,不是潮味就是汗味。童年有時遇上雨季風大,屋子便會搖搖欲墜。參軍後遇上敵軍逼得緊,他和將士們便就連大帳都住不成,只能露天裹席伴着露水塵土入睡。
李將軍怔怔盯着鏡子中,似乎出了神,那雙眸子越來越深邃,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見自己的樣貌,甚至他第一次感覺自己離自己是這麼近,鏡中的他清晰得讓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認。
這時程雲的聲音從旁邊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來,我教你怎麼調熱水。”
“好!”
這一切果真就像夢一般。
而殷女俠就倚在浴室的門框上,她手中依舊拿着刀無意識的亂晃着。盯着這時的李將軍,她彷彿看見了兩個多月前的自己。
一樣的懵懂,一樣的無知,一般對這個世界感慨萬千。
像個白癡……
不過她現在覺得自己已經很牛逼了!
沒多久,李將軍面色平靜的撥弄着熱水開關,說:“我大概明白了。”
“那我去給你找條短褲。”程雲說着走出了浴室,還瞥了眼門口的殷女俠,“你還呆在這裡幹嘛,等着看別人洗澡嗎?”
“哼。”殷女俠隨着他走了出去,並順手帶上了浴室的門。
程雲在衣櫃裡找出一件最大的沙灘褲,估摸着能給李將軍當小短褲穿,這纔拿着往浴室走去。
而殷女俠就坐在客廳沙發上翹着二郎腿,晃悠着手裡的刀,見他從身邊經過,頭也沒擡的說道:“記着啊,要是那大個子對你欲行不軌,你就大聲喊!”
程雲:“……”
當程雲推開浴室的門,發現李將軍已經脫掉了那身髒得不已的布衣,只穿着褲子,露出一身肌肉虯結的身體和滿身傷痕。而他依舊平靜的站在鏡子前,盯着鏡中的自己。
程雲頓時移不開目光了。
之前李將軍穿着衣服倒是什麼也看不見,如今他將衣服一脫,這滿身或新或舊的猙獰傷疤對程雲這個和平時期的人衝擊力實在太大了——可以看出那絕非影視化妝的造物,而是真真正正與死亡擦肩而過的見證。許多傷疤雖然已經痊癒,卻在身上鼓出了一大塊,甚至就分佈在要害位置,如同一條條巨大的蜈蚣……
李將軍發現了他的到來,立馬收回目光,轉頭看向他:“抱歉了,很醜是吧。”
“沒有。”程雲搖了搖頭,沒說什麼,他暫時還不知道這些疤痕究竟代表着什麼意義,自然也無法對它做出評價,“你洗完澡就在這個房間中隨意活動吧,我在外面做飯。”
“好。”
程雲叮囑殷女俠在房間中看着,別讓程煙莫名其妙跑進來了,然後便走了出去。他迅速下樓,調整好表情,發現唐清影正坐在前臺玩着手機,俞點也坐在她身邊,頓時說道:“你們想好了嗎,想吃什麼?”
唐清影有些疑惑:“姐夫上樓幹什麼去了,過了這麼久?”
“別在意這些細節,快說想吃什麼,我要去買菜了。”
“哦。”唐清影乖巧的點了點頭,然後撒嬌似的看向他,“姐夫最拿手的是什麼,我就想吃什麼!”
“我只會做益菜啊。”
“那我就愛吃益菜!”
“可是今天太晚了,很多菜很費時間,只能下次再做給你吃了。”
“好啊!”
“那俞點呢?”
“我也隨便啦。”俞點小聲說。
“……”
程雲只得無奈的往外走去。
鑑於現在已經不早了,他直奔菜市場,當他買完菜回到房間時李將軍已經洗完澡了,正老老實實的待在他的臥室內,穿着那條沙灘褲,有些侷促的坐在他的牀沿。
“餓了沒啊?”程雲笑着問道。
“沒、沒有。”李將軍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放心,很快就可以開飯了。”程雲笑了笑,給他打開電視,關上臥室的門,便開始擇起菜來。
殷女俠暫時沒活兒幹,也被他叫過來打下手。她刀功非常好,切菜是一把好手。並且一般她在廚房的話,程煙就不會進來擠,畢竟迷你廚房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