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朝堂上官員若見了這一幕怕是要扣下自己的一雙眼睛來。
眼前的老人在百官面前素來是沉着威嚴,幾乎稱得上三朝元老,威嚴甚重,一舉一動行爲皆有法度,如何會有現在這種無可奈何的模樣?
老邁文士笑眯眯得看着他,一點不像是個文士。
老人則捧着豆花慢悠悠地喝。
他姓周,名字很溫雅,喚作楓月,同風月,一聽便是在青樓畫舫低吟淺唱的才子風範,是魯地豪門出身,其父親以謀士之身立家,待人接物從容不迫,他卻截然不同。
自小讀書,頗有才子之名,入仕時候卻以武官身份,後來才轉爲文職。
官場上大家都講究情分二字,做事不好太絕,他卻直得叫人心驚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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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仕之後到一處地方都把權貴得罪得乾乾淨淨,一路跌跌沉沉,而今已經位極人臣,拜中書令,封邢國公,執宰天下,當年和他拍着桌子瞪眼的政敵卻都已經不在人世。
爲人卻兩袖清風,不偏不倚,深受當今皇上敬重信賴,傳言當年殺太子逼宮之事也爲主謀之一,卻始終未有定論,近年來也無人敢於議論,曾與大秦天策上將軍爲忘年之交。
可王天策離開天京城時,卻聽說這位老先生未曾相送,只是在書房中靜心靜氣寫了一篇字帖。
今次是接到了已有十數年未曾見到的飛鷹傳信,才抱病請辭,沒有去朝堂上早朝,跑到這裡來吃一碗五文錢的豆花,順便見一見有十幾年沒有見到的離棄道。
或者見見十幾年沒有見的離棄道,順便偷偷吃一碗豆花。
自從當年一個燈謎都沒能猜對之後,離棄道僞裝身份時候便喜歡上了穿一身青衫裝出文士模樣,禮劍玉佩一個不缺,一頭狂亂如獅的白髮束得一絲不苟。
此時一手揹負身後,和周楓月走在大秦天京城的小道上,笑容熟稔道:
“老丞相啊,我大秦中書,門下,尚書三省有三宰執,共爲丞相,位列百官最上等,你這資歷最大的一個跑出來陪我這一介布衣,不怕咱們的皇帝陛下惱怒?”
周楓月平靜道:
“老而不死是爲賊,既然已經老邁,就應該給年輕人空出位子來,讓他們發揮本事。若非陛下拒絕,我早已經致仕退官。”
“何況大秦正二品龍武衛大將軍,就算卸甲也無論如何稱不上布衣。”
離棄道擺了擺手,笑呵呵道:
“左右龍武衛大將軍?朝廷十二衛之首?不過是大秦牽在門口的兩條大狗而已,讓你叫你就叫,讓你咬誰就咬誰,讓你閉嘴就不能開口露牙,憋得難受。”
周楓月緘默難言。
離棄道當年帶着王天策衝出天京城,一路連斬十三名攔路死士,殺得眼前一片紅,之後再未曾回到這天京城中.短短十數年時間,天京城已經與當年離開時候有了天壤之別。
若說起來,便是越發繁華昌盛,越發得有盛世景象。
兩人同行,周圍的人卻彷彿視而不見,而走在他們前面的人身子卻會不自主得朝着旁邊偏移,往往踏出了數十步才發現自己似乎走偏了路,卻又找不出半點毛病。
離棄道一邊看着這兩側道路風光,一邊隨意道:
“咱們那位太上皇陛下,身子骨還硬挺着不?”
周楓月徐徐道:
“老陛下身子如舊,只是越發沉迷享樂,每日服食方士所奉仙丹及五石散,身子未有不妥。”
離棄道哼一聲,嘿然笑道:
“五石散?那些江湖騙子還沒有打殺乾淨?”
周楓月輕聲提醒道:“服食五石散自古已有,未曾斷絕,想必有其道理在,況且因太上皇寵溺,方士在天京城中頗爲跋扈,你當不想惹上他們。”
離棄道拍了拍腰間禮劍,冷笑道:
“方士?”
“一劍斬下他們狗頭,你信不信?”
周楓月嘆息,道:“可你總不想要引起太上皇注意。”
離棄道冷哼一聲,此次卻未曾應答。
復又行了數百步,立足朝堂之上送走兩代帝王的周楓月依舊緘默着不開口,離棄道挑了下眉毛,略帶調侃道:
“真能憋得住。”
“當了好幾十年的官,治國治民的道理沒有看出你學會了多少,可是這忍耐的性子卻磨練得當真是天下第一,三朝元老,宰執天下,官術修到最後修成了個王八不成?”
周楓月依舊不急不惱,淡淡道:
“明哲保身而已。”
離棄道眸子微睜,咀嚼着明哲保身這三字,瞳仁深處有紫電閃過,卻只是嘿然一笑,擡手在周楓月肩膀上拍了拍,笑道:
“想要激怒我?”
“哈哈哈……不夠啊周老頭兒,還不夠,你現在這可差得遠。”
離棄道搖了搖頭,哈哈大笑着大步行去。
周楓月停下腳步,看着肩膀處隱有焦黑色的布料,搖了搖頭,嘴中低喃兩句,還是跟在了離棄道的身後,並肩往前行去。因爲周楓月不問,離棄道也就自顧自問道:
“你地位高,應該也知道王天策那傢伙有子嗣,皇帝不想天策後人暴露,我可以理解,可我問你,太上皇那老東西是不是一開始就有出手對付王天策後人的準備?”
“不要急着否認,大秦欽天監的本事我當年也親身領教過。”
周楓月沉默了下,道:
“當年畢竟是太上皇提拔的你,你也在太上皇手下爲官多年,主君縱有不對之處,你不能如此失禮稱呼。”
離棄道大笑道:
“你不否認,那便是了?”
周楓月嘆息一聲,臉上有無奈之色。
離棄道搖頭笑道:
“你也不必說我對不起太上皇那老東西。”
“他提拔我於微塵之間,給我一條大道走,我感激他,我敬重他,當年他親自斟酒,以帝王之軀在慶功宴上爲我等彈奏破陣曲,老實說我幾乎感激得無以復加。”
“可我離某人也曾經爲他背棄父母之名,拜入宗們,又棄道叛門而出,沙場上鬼門關滾了不知道幾個來回,士爲知己者死,可我欠他的命,早已經還清了。”
“他爲人磊落,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我也一樣。而今若非是還有事情未成,我當真想要仗劍砍殺直入皇宮之中,拉他去那書生墳前,重重磕上三個響頭!”
“然後……”
周楓月搖了搖頭,輕聲打斷道:
“到了。”
兩人駐足。
前面是一間頗爲陳舊的院落,卻打掃得很是乾淨。
當年那一身布衣的年輕書生剛來到這天下最繁華之所在的時候,曾經在街頭柳樹下,以三子閒棋贏了周楓月一諾,卻在衆人跪拜,得知這位老人煊赫身份的時候,拿那一諾換了一個肉包子果腹。
之後花費了許多功夫,纔在天京城中短租了一處院落。
便是這裡了。
離棄道神色變換,沉靜下來。
周楓月站在他旁邊,輕聲道:“你們走之後,我把這裡買了下來。”
“我想,比起其他地方,你應該更喜歡呆在這裡。”
離棄道回過神來,笑罵道:
“你這老烏龜,也是做了件人事情的。”
周楓月沉默不言,看着離棄道推門而入,看他進去的時候,突然問道:“王天策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離棄道停下腳步,側身看他,道:
“你想要知道?”
周楓月緩聲道:
“當年曾說好了,要我做孩子的義父。”
離棄道定定看着周楓月,突然笑道:
“當年王天策去世的時候,曾經說過,他並不怪你,如此說來,告訴你也無妨……”
周楓月神色依舊沉默,卻似乎隱隱有些悲苦。
離棄道朝他招了招手,道:“你且過來說話。”
周楓月走上前去,離棄道俯身下去,附耳低語,嘿然笑道:
“可我偏偏不告訴你……”
周楓月愕然,離棄道哈哈大笑,轉身推門入了院子。
然後哐啷一聲直接把門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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