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同月娥一併往後去,邊走邊說道:“侯爺醒來,不見姚娘子,就大發雷霆,藥都給扔了沒喝。”兩人到了敬安臥房之外,小葵帶着月娥入內,見裡頭靜靜地,幾個丫鬟垂着頭,大氣不敢出一聲。
周大卻站在敬安牀邊,敬安皺着眉,不知正說什麼,只聽到一個“重罰”,忽地看到小葵同月娥進來,就停了聲。
小葵上前,說道:“侯爺,姚娘子來了。”敬安淡淡說道:“知道,都出去罷。”旁邊的丫鬟們行了禮,悄無聲息往外退,小葵也轉身,低聲說道:“姚娘子,我先出去了。”月娥點頭,閃身讓路。
一邊周大也行了禮,轉身出外,月娥略一擡眼,兩人四目相對,周大面無表情,一徑出外去了。
敬安靠在牀上,見月娥還站着,就說道:“怎不過來?”月娥上前,還沒來得及說話,敬安說道:“你方纔去哪了?”月娥只好說道:“先前吃飯去了,剛小良來了,在外頭。”
敬安聽了,這才面色稍好些,也露出笑模樣來,說道:“他們是越來越糊塗了,你吃飯怎麼還要去外面,只在這裡陪着我不更好。”月娥不理這個,只說道:“聽聞侯爺沒有服藥?”
敬安說道:“那藥太燙了,不好。”說話間,丫鬟又捧了藥進來,月娥接過來,拿了調羹吹了兩下,說道:“侯爺來喝罷,想必不燙了。”敬安望着她,說道:“你怎知?你嚐嚐看纔是。”
月娥想了想,便小小地嚐了半口,雖然不燙,然而極苦,卻只好忍了,說道:“侯爺,可以用了。”
敬安含笑,這才答應一聲,月娥便站在牀邊上,一口一口地餵給敬安吃,他倒是老實了,安靜吃了幾口,才望着月娥,趁着她喂藥的當兒,將那調羹輕輕咬住了,眼睛卻只看着月娥。
月娥輕輕一拉,沒有把調羹拔-出來,敬安看着她,隱隱地眼帶笑意,月娥便鬆了手,說道:“侯爺怎麼還如小孩兒一般?”敬安哼了聲,一張口,那調羹就掉了出來,月娥這才慢慢撿起來。
不多時候,敬安吃過了藥,說道:“你吃了東西麼?我也有些餓了。”月娥只好又伺候他吃飯。敬安也不動手,只讓月娥給他夾菜,吃了一會,便挑東撿西的,說道:“不好吃,不如你做的燒梅好。”月娥說道:“現在哪得功夫做那個?侯爺湊合着多吃點,這樣纔會好的快些。”
敬安皺着眉頭吃了會,說道:“那你什麼時候做給本侯吃……只做給我。不許別個吃。”月娥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答腔,好歹地又夾了兩筷子菜,敬安說道:“你怎不答應?你不答應,我便不吃。”說着就閉着嘴。
月娥見狀,心底暗笑,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直接給他戳過去,敬安轉了轉頭,那菜在嘴邊上擦了些油,嘴巴便油亮亮的,敬安無奈張開嘴,邊吃邊說道:“好放肆!哪有你這樣伺候的。”雖然這樣說,卻仍舊一臉笑,到底也吃了下去。他又愛乾淨,就又佯怒,說:“你這村婦,弄得本侯滿臉油,快替我擦。”
月娥見他吃的也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取了乾淨抱緊來給敬安擦臉。擦完了之後,一張臉更見細緻動人,隱隱地臉頰上也有了些血色,只是仍有些蒼白。
不一會兒丫鬟進來,把剩下的飯菜都端了出去,月娥說道:“侯爺,小良還在外頭,我要出去,有些事情同他說。”敬安望着她,說道:“有什麼?你就叫他進來說就是了。本侯也好久沒見小郎了,格外想念。”
月娥皺了皺眉,敬安卻仍若無其事樣子。月娥無法,敬安便叫人傳姚良來。
姚良抱着那小豹子進來,敬安一眼看到,說道:“怎地把它也帶來了?”姚良急忙將小暴放在地上,說道:“將軍大人,只因留它在家中,它只跟虎頭打架,周圍也沒人敢收它,於是就帶來了。”小暴落了地上,便跟個小貓似的,搖搖晃晃走到月娥旁邊上,拿頭拱她的裙襬。
敬安低頭看着,一笑說道:“這小畜生倒也認人,怎麼變的更醜了。”月娥見他望着小暴,便說道:“侯爺,你喜歡這豹子麼?”敬安說道:“有什麼稀罕,這種野物,不是你攔着,早弄死了。”月娥說道:“不是這樣的,倘若侯爺好生照料,馴化了它就好了。”敬安說道:“說的容易,本侯哪裡有耐心去伺候它?”月娥見說不聽他,就輕輕地嘆了口氣,低頭將小暴抱在懷中,慢慢撫摸它的頭。
小暴在月娥腿邊的時候還在亂動,被月娥抱了之後,就眯起眼睛,做假寐狀,一動不動,似乎極享受,喉嚨裡甚至好發出類似貓一樣的咕嚕聲。
敬安在旁邊看的眼熱,說道:“做什麼去抱它,髒髒的,快扔了。”月娥早看穿他沒事找事的性格,便不理會他,說道:“哪裡有髒?只不過跟虎頭打架,弄傷了,等會兒卻要上藥。”敬安說道:“不許給它上藥,它算什麼,哼。”
月娥理也不理,就回頭問姚良,說道:“可餵了小暴了?”姚良說道:“來的時候餵過了,燉了塊肉,用肉湯絆了米飯給它,倒也吃得挺多。”
敬安聞言,說道:“小暴?”姚良說道:“是它的名字,姐姐給起的。”敬安說道:“哪個暴?”月娥看向他,說道:“暴怒之暴。”敬安哼了一聲,說道:“你倒是真會起名字。”
月娥看他不屑一顧的樣子,忍不住倒想:這小暴兩字,卻很適合這個人……
月娥這邊抱了小暴一會,敬安不耐煩,礙於姚良在側,還和顏悅色的,說道:“好了,不要總抱着它了,這種小東西,不能慣着。”月娥聽他說了軟話,便纔將小暴放在地上。
敬安又和藹說道:“小郎,你姐姐要住在這裡,你若是覺得不習慣,也可搬來住。”月娥急忙衝着姚良使了個眼神,姚良急忙說道:“多謝將軍大人,不用了。”
敬安又同姚良說了幾句話,才問道:“姚娘子,可有什麼對小郎說的麼?”月娥見他虎視眈眈的,只好說道:“沒了。”敬安說道:“那麼就讓他改日再來看你罷。”月娥說道:“侯爺,能不能將小暴留下?”
敬安低頭,看了看地上那幼豹,正蜷縮在月娥腳邊上,似乎睡着了。便哼道:“你願意留下,那也罷了。”
姚良這才告辭出外,月娥想跟着出去,不料敬安說道:“本侯口渴,姚娘子……勞駕。”月娥回頭看了姚良一眼,見他已經出門去了,便微嘆一聲,只好停步。
上午時候,宋大夫跟蘇青又來替敬安看過,宋大夫連連誇讚敬安,說敬安過了此驚險,日後必有後福,敬安便只聽着,蘇青說道:“既然侯爺沒有什麼了,那我便要回去了。”敬安說道:“勞煩蘇大夫了。稍後本侯會命人將酬金送到蘇大夫府上的。”此刻才又彬彬有禮起來。
蘇青哪裡管他,說道:“草民告退。”轉過身,向門外走去。
月娥目送蘇青出門,見他自始至終不曾看自己一眼,心頭微涼之餘,只覺得有酸楚的欣慰。這邊敬安雖聽着宋大夫囉嗦,眼睛卻看着月娥,一直見蘇青出去了,他也揮退了宋大夫,纔對月娥說道:“瞧着他走,你難過了麼?”
月娥搖搖頭。敬安說道:“此番我卻是對他以禮相待,可惜他好似不領情。”月娥不語。敬安說道:“你也不必再想他了……你過來些。”
月娥上前,問道:“侯爺有何吩咐?”敬安伸手,將她的手腕握住,卻說道:“那日我說過的話,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跟着我,我會待你……比蘇青待你好!”
月娥心頭一顫,擡頭看敬安,敬安望着她,微微一笑,說道:“我也不知怎地,從來不曾對個女子如此,你放心,這些話我從不曾對別人說過,本侯……一言九鼎,絕不反悔,只要你……”
這幾日他不清醒還乖靜,一清醒就容易犯糊塗,又經常做些調戲輕薄的事,然而此刻卻是一派肅然,毫無戲謔之色。這人本就生的極好,如此鄭重其事的說來,卻有一種叫人無法反駁的威勢。
月娥低頭不語。敬安說道:“早上的事,我已知道,文如惹你不喜,我便叫她回京裡去。嗯,日後少不得也帶你回去,你不喜的那些,我都盡數不要便是了,另外……你說你不稀罕爲妾……但目前少不得要如此,大不了日後……”
月娥聽了這個,急忙說道:“侯爺!”敬安停了口。月娥說道:“侯爺,我並沒想要干涉你些什麼,至於你那位夫人……我也沒不喜歡,侯爺你不必爲難她……還有,什麼妾……”
敬安說道:“人已經回京裡去了,你說也是枉然。”月娥心頭震了震,自己早上明明什麼都沒說,他又怎會如此做?那文如她只看過一面,並不討厭,然而這樣一來,卻等同是她害了文如了。
月娥便皺眉說道:“侯爺你何必做那些?我也並沒有想要做你的什麼妾。”敬安見她這樣說,略微着急,便伸手握了月娥的手,說道:“我先前確是做了些錯事……然而卻是不想你嫁給別人所致,我做人雖……,卻從不曾如此的,這幾****待我總是淡淡的,我知道你心底還在記恨我,其實離了蘇青又怎樣?我絕不會比他差……”
月娥垂眸聽着,聞言深吸一口氣,說道:“侯爺,你對我姐弟有救命之恩,我怎會記恨?侯爺……你傷勢還沒好,不如先養傷。”
敬安怔了怔,擡頭看月娥,說道:“你不信我麼?”月娥微微一笑,說道:“我哪裡敢不信……侯爺,先躺一會兒罷,別傷了神,這傷也難好。”敬安說道:“可是……我……”月娥說道:“侯爺好好地睡,我守在這裡便是了,侯爺放心。”
月娥扶着他,敬安這才緩緩地倒身躺下,起初只是睜着眼,望着月娥的臉,月娥看了幾番,忍不住笑着說:“侯爺,你又不是張飛,難道要睜着眼睛睡覺?”敬安便乖乖閉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卻又忍不住睜開來,側着臉,只望着月娥呆呆地。
月娥正抱着小暴在撫弄,見狀便皺眉,敬安急忙又閉上眼睛,轉回頭去。
月娥只以爲他這番是真的睡了,不料過了片刻,聽得敬安忽然開口,靜靜說道:“我這番舍了命,只爲了你,卻是這輩子從未有過的,先前曾想,倘若喪命,也無非是在戰場上,卻沒料想,姚月娘,本侯……這輩子怕也只能爲了一個女子如此了。本侯先前害你傷心,是我一時心急,魯莽做錯……本侯……”他頓了頓,眉頭一皺,說道:“——對不住你。”
他這一輩子,也難對人說這一句。
這幾個字說出來,當真字字重若千鈞。
而說了這句話,敬安慢慢地將身子轉過,回身向內,一動不動,彷彿睡着。月娥本是在撫摸小暴的,聽了這話,肩頭震了震,那手卻也停下來,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過了片刻,月娥纔將小暴放下,起身到敬安身邊,輕聲說道:“侯爺,這個姿勢不好,會壓到傷口。”說着,手便輕輕地扳住敬安的肩膀,敬安被她扳過來,重新仰面向上躺着,卻仍舊死死閉着眼睛。月娥低頭看,卻見他一張玉面發紅,眼角卻隱隱地沁出一星兒水光來。
月娥看了他許久,替他輕輕地蓋了被子,轉身之時,兩滴淚便也墜落地上,急忙擡袖子將眼淚擦乾。 wWW ●TтkΛ n ●¢ ○
一直等了半個時辰,敬安的呼吸才逐漸平穩,月娥情知他是睡着了,這纔將小暴放在地上,轉身,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到房門口,卻見有兩個士兵模樣的,正在把守,見她出來,便說道:“姚娘子,要去哪裡?”
月娥略覺詫異,想了想,便說道:“我有些事,要見周大爺。”
兩個士兵面面相覷,其中有個說道:“我們得了令,姚娘子若要出這房間,需要找丫鬟作陪。既然是想見周大爺,那麼我們便去通知一聲。”月娥便點頭,說道:“有勞了。”士兵之一邊轉身離開,月娥仍舊在門邊上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