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辭了王四鵠,便邁步向着那口枯井處走,走到井口邊上低頭看看,手在那井沿上摸了摸,就勢緩緩坐了下去,冷風吹過,因已經身陷絕境,再無更壞的,月娥反而覺得心頭淡然之極。牆那邊王四鵠兀自在叫,說道:“月娘,月娘你還在否,月娘?”月娥只是不語。想他自行離去便是。不料過了片刻,卻聽到王四鵠“哎吆”叫了一聲,似甚痛楚,月娥怔了怔,到底起身,聽了片刻,那邊好似是呼痛之聲,月娥便問道:“王四哥,你怎地了?”
王四鵠的聲音說道:“月娘,我無事,只是腿傷了,有些兒動不得。”月娥始終心善,說道:“你小心些,回家去罷。”王四鵠說道:“月娘,這宅子左右無人,你就暫時在裡面安身,等天再黑些兒,我再來看你。”月娥急忙說道:“不用這樣,王四哥,你自當沒見過我便是了。”王四鵠笑了聲,說道:“月娘,你放心,我不會對別人說。”說着便說道:“你好好地,我先走了。”
月娥聽他腳步聲逐漸遠去,回過身來,四處看了看,這牆兩個人搭肩膀的話,正好可以爬過,一個人卻是無法,屋門卻又關着,進不得裡頭。月娥只好抱着肩頭在屋檐下棲身。冷風嗖嗖刮過,周身一陣陣的涼,月娥伸手環抱肩頭,慢慢蹲下,將頭壓在膝蓋上。頃刻之際,外頭又聽到士兵們巡邏經過的聲響。搜查的竟是十分嚴密。月娥情知出去無望。
月娥逃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天黑,如今夜色更沉,寒氣沁人。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人輕聲說道:“月娘,月娘?”月娥正凍的迷迷糊糊,渾身快要僵了。聞言勉強撐着牆壁起身,外面的人叫了兩聲不見動靜,就到了門口,只聽得銅鎖開啓的聲響,月娥驚了驚,將身子躲在那走廊柱子下,果然見人開了門進來,月娥轉頭看了看,卻見那人身形趔趄,正是王四鵠。
月娥這才閃身出來,說道:“王四哥,你怎麼來了?”王四鵠見了月娥,才歡喜說道:“月娘,你在這裡,害我好一陣擔心。”他手上提着一個籃子,便將籃子放在屋檐下,說道:“我給你帶了些吃食,你趁熱吃一點,暖暖身子。”月娥正餓得厲害了,自下午開始就沒怎麼吃東西,又驚了這一番奔逃,王四鵠一陣相讓,月娥見他着實誠意一片,就也蹲下身子,拿這個饅頭就着菜吃了幾口。
王四鵠見她吃的甜美,就笑了笑,轉身去將宅子的廳門開了,月娥見狀,問道:“王四哥,你怎麼有這家的鑰匙?”王四鵠說道:“這家原本是我的一個朋友,宅子要賣,我只說自己想看看,就借了過來。月娘,進來歇歇腳。”
月娥正冷的很,王四鵠過來,將籃子提了,兩個進了裡頭。王四鵠將廳門關了,從懷裡掏出一根蠟燭,一枚火摺子,輕輕一搖,點了蠟燭,在廳中的桌子上豎好了。招呼月娥來坐。
月娥坐了,搓搓手說道:“王四哥,外頭還有人在搜麼?”王四鵠望着她,說道:“我來的時候已經少了許多了。月娘,你爲何自侯府逃出來了,那將軍,對你做什麼了麼?”月娥聞言低頭,也不說話。
王四鵠卻嘆了一聲,說道:“其實我早料到如此……那少年將軍看來就對你有些意思。我說蘇青會落空,果然如此。”月娥不願說這個,便說道:“王四哥,多謝你這番照料,既然外頭人少了,我便要離開了。”說着就站起了身。
王四鵠去似沒有聽到,自顧自說道:“月娘,我先前,竟不知你的性子有這樣厲害。”月娥轉頭看他。王四鵠說道:“現在想想,我心底甚是後悔,月娘,你先前性兒太好了,無論我怎樣,我爹孃怎樣,你都一聲兒不吭,然而最近卻似換了個人……休了出我家門也就罷了,我實在想不到,你竟然能開鋪子,做的那樣出色,又要嫁給蘇青,這也還不算,你竟然又能從侯府內逃出來,月娘,你究竟是怎樣了?”
月娥聽他這樣說,心有些跳,就鎮定說道:“人都是會變的,王四哥。我該走了。”說着邁步就走。王四鵠幽幽說道:“月娘,我殘了一條腿,宛如廢人了。”月娥皺了皺眉,說道:“王四哥,身體的殘缺不算什麼,只要你心存良善念頭,日後……”王四鵠笑了笑,說道:“月娘,你是覺得我殘了腿不算如何麼?”月娥說道:“我只是說……只要不是心理的殘缺就好……”王四鵠起身,一拐一拐走到月娥身邊,說道:“月娘,你是不介意?”月娥略覺得有些不對,就問說道:“王四哥,你問我做什麼?”王四鵠說道:“月娘,你可知道,自你下堂離我而去,我……日思夜想都忘不了你?!”
月娥嚇了一跳,後退一步,說道:“王四哥,我當日也跟你說過了,我下堂後,便跟王家再無瓜葛,你如今說這些做什麼……”王四鵠卻跟着上前一步,說道:“月娘,我一片苦心,你可否體諒體諒。”
月娥見他眼睛突突有光,神情有異,心頭隱隱覺得不好,便說道:“王四哥,多說無益,告辭了。”轉身就走。
不料剛一邁步,忽然腦中昏了一昏,月娥只以爲是自己挨凍捱餓是以如此,手扶着額頭站了站,邁步又走。卻不妨腰間一緊,卻是被王四鵠緊緊抱住了,在自己耳邊咻咻說道:“月娘,我日思夜想,忘不掉你,你如今反正也是不潔之身,何不成全些我?”
月娥大驚,叫道:“王四鵠,放手!你這是做什麼!”王四鵠說道:“放手?那少年將軍抱着你的時候,你可也是這般說的,怎樣,他對你同我對你何比?哈哈,我知道了,——定然是他伺候的你不舒爽,才叫你不願意,跑了出來?”
王四鵠嘴裡不乾不淨說着,那手便在月娥身上摸來摸去,月娥大怒,手肘上用力向後一搗,王四鵠悶哼一聲,鬆了手,月娥說道:“王四鵠,你過分了!”拔腿向外就跑。王四鵠哼哼冷笑兩聲,說道:“月娘,你以爲你能跑得了?”月娥跑到門口,眼前忽地陣陣發昏。
身後王四鵠一步一步過來,獰笑說道:“月娘,方纔吃的菜裡面,我下了點藥,你放心,我不會傷你,日後我便只將你藏在此間,神不知鬼不覺,無論是那蘇青還是那少年將軍都找不到你,你就只是我一個人的。月娘,你終究還是我的……”一邊咬牙喚着,那手便摸向月娥的臉。
月娥身上打了個顫,靠在門邊上,漸漸站不住腳,身子一徑向下滑,身子全然無力。王四鵠伸手將月娥抱了,嘿嘿大笑。月娥用力睜了睜眼睛,眼前那一絲燭光明明滅滅,風從殘破的窗櫺裡猛地吹了進來,那燭光噗地一聲便熄了。好似最後一絲希望也都渺茫而去。
混沌之際,月娥聽到耳畔有人喚着自己:“姐姐,姐姐!”她深思昏沉之中,還以爲是做夢,便隨口答應,說道:“小良。”那聲音歡喜了些,叫道:“姐姐,醒來,姐姐!”
月娥腦中一個激靈,頓時反應過來,猛地睜開眼睛,定睛一看,卻見自己身子被綁住,坐在地上,旁邊咫尺,也綁着一個人,卻正是弟弟姚良!
月娥這一驚非同小可,脫口叫道:“小良,這是怎麼回事?我怎地在此?你……你……”說着急忙打量周圍,又是驚駭,又是擔憂。
姚良見月娥醒來,才露出一星兒笑容,說道:“姐姐,我也不知爲何會如此,我是被人擄來的,到了地方就見你昏迷着,此刻才醒。”月娥問道:“是些什麼人所爲?”姚良說道:“我也不知……”面上忐忑。月娥的心怦怦亂跳,她本來還以爲是謝敬安所爲,如今見姚良這樣說,又看周圍,並非是個侯府的樣子,反倒似是個荒涼廢棄的山洞,一時發呆。
兩個正在惶恐不知所措,卻聽得有人罵道:“吵什麼,吵吵嚷嚷的,再唧唧歪歪,就殺了你們。”拐角處邁步走出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來,盯着月娥跟姚良,罵罵咧咧的。
月娥看了一眼,全不認得,急忙就低了頭。姚良也不語。那人看着月娥的樣子,就向前走了一步,喃喃說道:“這樣美人,好不容易帶了出來,幹晾着豈不是可惜了兒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月娥心頭微顫,姚良見狀便掙扎,那人走到姚良跟前,向着他身上踢了一腳,罵道:“狗崽子!休得亂動,小心惹了大爺發怒,沒你的好!”月娥急忙說道:“不要傷他!”
那人聞言便轉過身來,走到月娥身邊,端量着她,說道:“既然小娘子開口,一切就好說了。”月娥壯着膽子,說道:“你是何人?爲何擄我們在此?”這人見問,便說道:“哼,倘若不是爺們動手,你這小娘子,早就被那瘸子糟蹋了!還能好端端在這兒說話?”
月娥呆了呆,說道:“是你們……救了我?”這人哈哈大笑,說道:“至於是不是救,倒不好說。”說着便又不懷好意看着月娥,伸出手來,輕輕地在她下巴上摸過。
姚良見狀,叫道:“別碰我姐姐!”那人回頭,揮手就給了姚良一個耳光,說道:“大爺看着卻不能動,已經窩火,再叫,大爺宰了你!”月娥急忙說道:“這位爺請勿動怒,不要爲難小孩子,有話好好說。”這人才停了手,回頭看着月娥,笑道:“小娘子倒是知情識趣,這小模樣兒看的心裡怪癢的。”那手又摸過來,月娥只咬着脣默默忍受。姚良見狀,少不得又是一番掙扎大叫,這人卻也不理會了,望着月娥,口裡流水,眼中冒火,乾嚥口水不迭。
正在此刻,卻聽到有個聲音緩緩說道:“在做什麼?”這人聞言手勢一停,面上露出悻悻之色,卻不敢反駁,只起了身,咳嗽一聲,說道:“他們兩人叫嚷不休,是以我來看看。”
那聲音靜靜地又說道:“你先退下,我有話問他們。”這人一聽,急忙點了點頭,答應着躬身去了。
這邊月娥聽了這個聲音,慢慢擡頭,驚訝看去,卻見面前有個人,黑巾蒙面,頭頂也是被黑色布巾包裹,只露出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月娥一驚之下,便脫口說道:“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