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開八片頂陽骨,澆下一桶冰雪水。從頭到腳都是僵的。自屋頂上的風吹來,是清雪肅殺的寒意,一陣一陣撲面而來,宛如凌遲。
小葵怔了片刻,哆嗦說道:“娘子,我……我去叫侯爺。”月娥說道:“別!”手上微抖,那握着手中的如意結便跌落腳下,自臺階上滾了幾滾,落在臺階沿兒上,一點喜滋滋的紅,變作冷顫顫的血,瑟瑟的縮在那端,不敢見人。
小葵未曾發覺,只顧焦急看着那邊敬安,月娥卻望見了,然而卻又如何,不過幾步之遙,卻已經並無再去撿拾之意。
小葵望着她眼中淚落,悚然叫道:“娘子!”月娥偏擡頭,拉了拉小葵的手,笑道:“抱歉,改日再來系罷,我們走。”她低頭轉身,向着菩薩殿內退去。小葵回頭看看菩提樹下兩人,微一皺眉,轉身追去。
月娥同小葵回去,正巧遇到謝夫人的丫鬟前來,說是謝夫人已起,派人來看看月娥是否歇了。
當下月娥便同小葵去見謝夫人,走到外間,卻聽得裡面隱隱地說道:“果然是敬安麼?”是瑛姐答道:“方纔奴婢都看的清楚,的確是二公子。”謝夫人說道:“他無緣無故怎會來此?”瑛姐說道:“莫不是知道我們來到,故而前來探望……”謝夫人笑道:“他哪裡就有那等孝心,叫我看,怕是不捨的月娘纔是真的。”
說着,丫鬟打了簾子,月娥便進去,謝夫人說道:“真是說你你就到了。”月娥行了禮,謝夫人說道:“方纔我們在說,似是看到敬安來了,莫不是找你去了?”月娥搖頭,說道:“我未曾見到侯爺。”謝夫人一怔,同瑛姐面面相覷,說道:“怎會如此?哦……我知道了,許是來查案的。”月娥靜靜說道:“或許是罷。”
正說着,外面有個姑子進來伺候香茶,謝夫人起手喝了,說道:“一會兒便要回去了,喝口茶暖暖身子,不然路上會冷。”月娥便也喝了。
兩人喝了口茶水,又來了個管事的姑子,說了些奉承的話,謝夫人便隨口應付着,末了問道:“近來庵中沒事麼?”那人便說道:“拖夫人的福,沒有他事。”
謝夫人微微詫異,凝眉想了會兒,瑛姐卻說道:“夫人,奴婢剛想起來,那個靜瑗小姐,不也是在此出家的?難倒侯爺他來是……”謝夫人輕輕咳嗽一聲,瑛姐停口。
月娥心頭一震,卻不語。謝夫人卻微微一笑,說道:“我真是老糊塗了,竟忘了這件事……嗯,只不過是個人的緣法,也沒法子的,且由得他們……是時候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當下謝夫人起身,握了月娥的手,兩個出了門,白衣庵的尼姑們列隊相送,出了門上了轎子,便向着謝府回去。
回到謝府之後,已經是晌午偏後,日光昏黃,小葵扶着月娥回到東院,入了屋內,才覺得暖和,月娥靠在牀邊想了半刻,只不做聲。小葵站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說道:“娘子,你切勿多想,這事定非是娘子所見那般。”
月娥聞言怔怔地擡頭,說道:“你說什麼?”小葵說道:“侯爺對娘子自是一心一意的,此事定然有誤會在內。”
月娥笑道:“什麼誤會?”小葵說道:“那個靜瑗小姐,不是娘子想的那樣兒,我聽侯爺的近身大哥說過,外頭的人說的都不對,靜瑗小姐當初失貞小產之事,並非侯爺所爲……”說到這裡,忽地掩口不語,自知失言,便看向月娥。
月娥說道:“原來如此,怪道今日會去見,嗯……”小葵急忙跪地,說道:“奴婢多嘴了,娘子,請娘子降罪。”
月娥望着小葵,片刻笑道:“你趕緊起來,我也並未說些什麼,你倒是急了。快起來,不然我就真惱了。”
小葵猶豫起身,月娥又一笑,面色如常,說道:“罷了,無事的……我只是有些倦了,要歇一會兒,晚飯就不吃了,也別來叫我。”小葵看她毫無異樣的樣兒,不知爲何卻覺心驚膽戰,卻無法,只好答應。
月娥一覺到了晚間,隱約聽到有人進來,說道:“怎麼睡了?”聽着正是敬安的聲兒。月娥心頭一動,聽小葵說道:“娘子今日去拜佛回來,便懨懨地,晚飯也不曾吃。”敬安說道:“這是爲何,莫非是累了?”小葵說道:“侯爺……”欲言又止。
月娥動了動,敬安說道:“月兒醒了?”回手來扶月娥起來。
小葵見月娥醒了,便退下去。敬安抱了月娥,關切問道:“怎地不舒服?”月娥說道:“無事,有些頭暈。”敬安說道:“着涼了?還是累了?”月娥說道:“沒什麼,多歇歇就好了。”敬安說道:“當真?我看不如找個大夫來看看。”月娥搖頭,說道:“真的不用。侯爺你早些回去罷。”
敬安見她趕人,便說道:“我剛來,多陪你些時候纔好。”月娥伸手揉揉額頭,說道:“我心裡倦,侯爺叫我一個人清淨清淨。”敬安細細端詳,片刻說道:“你好像有些不妥。”月娥搖頭一笑,說道:“哪裡有?侯爺多心了,只求你叫我歇會兒,實在是累。”
敬安想了想,說道:“好罷,既如此,我片刻就回,你再睡一會兒。”月娥也不同他多說,仍舊躺了,敬安便替她將被子拉起來,細細蓋好。
敬安見月娥臥倒之後便再不動,他便坐在牀邊,看了半個時辰,最後才起身出外,門口見了小葵,淡淡說道:“今兒沒出什麼別的事嗎?”小葵看了他一眼,低聲說道:“侯爺,今日娘子還去過白衣庵。”敬安雙眸一垂,不見怎麼驚訝,說道:“哦?”小葵把心一橫,垂頭說道:“本想去許個願的,字都寫好了……”
敬安略怔,說道:“什麼字?”小葵說道:“在菩薩殿寫的字,沒來得及往菩提樹上掛。”
敬安目光一動,這纔看向小葵,說道:“如今在哪裡?”小葵說道:“我的自收着,娘子的不知道,大概娘子收了。”
敬安想了會兒,說道:“我知道了。”小葵看了敬安一眼,還想說什麼,敬安說道:“好好地伺候娘子。”轉過身便出門去了。
次日敬安早早地便依舊還來,因天還早,月娥還未起身,知道敬安來,勉強靠在牀邊,也依舊是懶懶淡淡的,敬安握着她的手,噓寒問暖了一會兒,才自出去出門早朝。
這邊月娥卻再睡不着,便起了身,披了衣裳,看了幾本書,卻都看不下,出了門,只覺涼意撲面而來,昨夜剛落了一層細雪,院子裡白濛濛的,只兩行腳印,乃是敬安來去所留。
月娥怔怔地望着那兩行淺淺腳印,一時靠在廊柱之上,百轉千回,亦不知想些什麼。
是日,敬安早朝未回,卻有個消息傳入府內來,說是有人在安國舅下朝之時,將他刺殺當場,那刺客也被當場緝拿。
一直到午後,敬安也還未回,小葵出去探了會兒,回來匆忙說道:“娘子,聽聞事情不好了,侯爺竟被刑部的人關押起來了。”
月娥一驚,說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小葵說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聽外頭的人沸沸揚揚都是這麼說。”
月娥想了想,便去見謝夫人,卻見謝夫人也正在驚疑不定,兩人見了,謝夫人反而安慰月娥,說道:“你勿驚,這事必定有內情的,我立刻叫人出去問個明白,看看東炎也快回來了,倘若回來了,自會知道。”
不料,從中午到傍晚,敬安同東炎,竟沒一個回來的。謝夫人派出去詢問的人卻回來,說道:“聽聞是有人趁着安國舅回府之時衝了出來,將他砍死轎中,然而……聽人說,那刺客卻是九城指揮使的部下。”
謝夫人同月娥兩個都是一驚。頃刻,跟隨東炎的人也回來,說道:“大公子叫小人回來稟告夫人,請夫人切勿擔憂,一切等大公子回來之後再細細的說。”
謝夫人捶手說道:“我怎能不擔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敬安的手下怎會做出這種無法無天的事來,明明安國舅那邊已經是平息無事了的。”
且不說謝府之人宛如熱鍋上螞蟻,紛紛不安,到了晚間,果然東炎回來,謝夫人急忙叫他進來,東炎進門,見月娥也在場,便只不看她,衝上行禮,說道:“母親。”謝夫人說道:“東炎,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快快說來,爲何敬安至今未歸?”
東炎站着腳,說道:“母親容稟,這件事實在有些麻煩。”
謝夫人說道:“竟是個怎麼麻煩法兒?”
東炎說道:“母親,只因那人當着鬧市行兇,諸多人看着,被當場拿下之後,竟確認,的確是九城的部下沒錯,這倒也罷了,倘若是他擅自行事,也怪不得敬安頭上,頂多制敬安一個管教不嚴的罪名,然而那人卻一口咬定是敬安授意,只因安國舅……他對侯爺的姬妾無禮,所以要出這口氣,因此皇后娘娘不依,聖上也大怒,下令將敬安拘了。”
謝夫人聽了,渾身打戰,說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敬安他難道真的做出這等欺上瞞下之事?”
東炎皺眉說道:“母親,敬安雖然胡鬧,但公然殺害朝廷大臣……這不似他能做出的,因此朝臣也分爲兩派,爭執不休,如今聖上無法,只叫我們大理寺同刑部,都察院一起會審此事,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謝夫人聽了,便略鎮定了些,又問道:“那敬安爲何還不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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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炎說道:“只因鬧市殺人,死者又是大臣,此事朝野盡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爲免無知百姓以爲朝中官官相護徇私枉法,只得將敬安留在刑部暫押一晚。”
謝夫人此刻才平靜下來,聞言便說道:“這也罷了,敬安那個性子,須磨一磨他方好。只不過,他在刑部,不會有人用刑之類的罷?”
東炎搖頭說道:“尚未審訊,自然不會有人用刑。母親放心。”
謝夫人才嘆,又做拭淚狀,說道:“怎地他總是不叫我放心呢?”
東炎安慰說道:“母親切勿憂心,倘若此事跟敬安無關,自然會平安回來。”謝夫人聞言一怔,遲疑說道:“那倘若,此事跟敬安……跟敬安脫不了關係呢?”
東炎面色淡然,說道:“倘若真個如此,那我便第一個饒不了他。”謝夫人身子一震,便流淚,說道:“東炎,你們是親兄弟,無論如何,你要救一救敬安纔是。”
東炎神色不改,卻只說道:“母親,我方纔說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倘若此事真是敬安所爲,你也不必爲他傷心,我謝家沒有這般毫無行止目無法紀的子弟,——自是他罪有應得。”
說完之後,雙眸一垂片刻,微微地看了旁邊月娥一眼。
交代罷了,東炎又略安撫了謝夫人幾句,便出外去了。月娥也稍稍說了幾句,見謝夫人形容哀傷,似撐不住的樣,她便只告辭而出,同小葵兩人到了外頭,卻見大房之外,屋檐之下,站着個巍峨身影,正是東炎。
月娥腳步一停,隨即仍舊向前,將要過東炎身邊,才停步行了個禮,轉頭又走。卻不料東炎開口說道:“你不擔心他究竟如何了?”
月娥聞言轉頭,便看向東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