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棟說:“姐姐,哥哥沒有媽媽了好可憐哦。”
小花站起來去廚房,過生日怎麼也得吃碗麪條吧……
許棟又說:“姐姐,哥哥不讓我告訴你,哥哥說小朋友才過生日,是這樣嗎?”
小花把掛麪收進櫥櫃裡,告訴弟弟:“那我們就當不知道吧。”
纔不要給他做麪條!他有媽媽的,是他自己不要媽媽了。
夏天對高三生來說意味着即將有一場決定命運的考試,對初中生來說意味着即將有一段不用寫任何作業的暑假,對小花來說,意味着解脫。
小花不想讀高中的想法立刻被許建國駁回,可初中不能直升高中,需要經過中考的檢驗,就算許建國再怎麼反對,小花仍然不改變決定。她想好了,讀技校或者衛校,分數不用太高,學費也輕鬆,很快就能出來工作賺錢。
從小到大陳愛麗的冷言冷語聽多了,她無比渴望能通過自己的雙手賺錢,再也不用看人臉色。
父女倆因爲這件事鬧得不愉快,小許棟憂愁地找哥哥開解,問沈熙知:“高中是不是不好?那我以後也不上學行不行?”
高中的課業很重,即使是沈熙知也不能放鬆,他正在算題,捏着筆想了想,說:“我跟你姐姐談談。”
許建國的話用屁股想也知道小花不會聽,那麼這個少年的呢?沈熙知估計應該也沒什麼效果,可他不能就看着她這樣下去。
開什麼玩笑?不讀高中不考大學許平安你能窮一輩子!
少年就這麼直直走進許家,對正在洗菜的小花說:“你出來一下。”
她一直留短髮,低頭時露出後頸突兀的骨骼,脖子細得一把就能握住。少年摳了摳掌心。
小花不吭聲,也不跟他走。
不知什麼時候起,少年的個頭已經快頂到門框,過了十八歲生日,就是個大人了。小花在他面前,跟許棟沒什麼兩樣,都是沒長大的幼稚的孩子。
少年忽而捉住了小花溼漉漉的手腕,巧勁一帶就拖着人出去了。小許棟扒着門框老太婆般叮囑:“不可以打架哦,不可以吵架哦,我們都是好朋友。”
“好朋友二人組”站在樓頂天台上,當年建房子的時候也不知經手人拿了多少回扣好處,還不到二十年呢,樓頂的隔熱板就全碎了,讓人無處下腳。小花掙開他的手,大概知道他要說什麼。
沈熙知稍稍度過了最難的那段變音期,說話再也不是小時候的聲音,倒是比小花班裡的那些鴨公嗓好聽很多,她悶聲不吭聽他說:“你是不是傻?”
小花甩手就想走。
沈熙知拉住她:“有書讀爲什麼不要?中專生以後在社會上根本沒辦法找工作你知道嗎?”
小花使勁扭了扭,扭不開他的手,自暴自棄:“考不上!”
其實也是實話,她偏科厲害,語文常年第一,但理科就……
“考不上也得試試看!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打什麼算盤嗎?不行,必須讀高中!”
小花擡起頭:“我爸一廂情願想把我培養成我媽那樣的人,可我只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你應該也很嫌棄我纔對,爲什麼要來管我的事?又要說那些難聽的話嗎?”
沈熙知啞口無言,小花終於甩掉他的桎梏,大大的眼睛清澈澄淨,沈熙知匆匆避開她的目光,小花轉頭走掉了。
***
流火的考試日過去後,所有學生都迎來了期待已久的暑假,小花滿心期待自己規劃好的未來,卻沒想到事情已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發生變化。
自從父母離婚後沈熙知很少與沈忠義聯繫,主動聯繫的次數更是爲零,在他看來婚姻失敗的主要責任應該算在男人身上,他的爸爸在婚內對媽媽不忠他親眼所見,那之後他與父親的聯繫只有血緣和每月打到賬上的生活費而已。曾經坐在脖子上撒嬌的兒子對自己變得如此冷淡,所以沈忠義接到兒子電話時有些激動,連聲詢問:“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還是身體不舒服?爸爸馬上回家陪你!”
電話那端的少年靜靜聽完後說了些什麼。
第二天傍晚小花發現陳愛麗在給許建國選衣服,夏天那麼熱他通常都是背心馬褲,這回卻穿得很正式,手裡提着一袋陳愛麗從老家帶來的特產。
許棟跑來悄悄說:“哥哥的爸爸請爸爸喝酒。”
許建國滿面笑容地走了,出門前看了小花一眼。
這天許建國是半夜纔回來的,喝醉了說了一晚上胡話,隔天起來後陳愛麗就開始追問:“沈忠義給你什麼好處了?能不能讓你當個包工頭啊?”
許建國一邊喝粥一邊問陳愛麗:“如果給我個包工頭你讓不讓我辭了廠裡的工作?我就一個人總不能兩邊跑吧?”
這個問題陳愛麗整整想了兩天,連牌都不打,兩天後對許建國說:“咱們這是國企,以後老了有退休金的,包工頭雖然現在看着賺不少,但老了誰知道?還是公家飯碗牢靠,咱們還是小心一點好,畢竟兒子以後要買房子娶媳婦的。”
許建國也是兩天沒閤眼,沈忠義那樣的大忙人那天晚上就專招待他一人,席間也透出願意幫忙的意思,可到底是他自己沒那個勇氣。
“其實廠裡挺好的。”許建國說。
陳愛麗附和:“對啊,逢年過節的發的東西不少,勞保也多,哎馬上就中秋了,水果什麼的不好,還是發點油鹽米麪實惠。”
於是兩人在這件事上達成共識,再次死心塌地想在廠裡幹到退休。
***
直到快開學前小花都沒收到衛校的通知書,各大學校報名那天小花慌了,沒地方去只能躲在房間裡,這年是陳愛麗領着許棟去報名的,許建國拎着個黑包出去了一趟,回來時領回來一疊課本和校服。小花從被子裡探出頭看,那是她們學校高中部的衣服,對門沈熙知就穿這樣的。
許建國用已經變空的黑包點了點書,說:“明天給我去上課。”
小花想了想就明白了,是沈熙知!
他毀了她的計劃,毀了她的未來!她真是受夠了!他以爲他是誰?憑什麼替她決定這一切?
小花從牀上跳下來往外衝,沈熙知正巧也從學校回來,手裡拎着一疊課本,沒頭沒腦就被小花打了一拳頭在手臂上,隨之而來的是連續不斷的她的拳打腳踢。
他今天在高一報名的人羣中看見了許建國,早已料想到小花的反應,但他堅信,他是對的。
許建國忙出來拉小花,小花大喊:“我不要讀高中!我沒那麼多錢!”
她的中考成績勉強夠得上擇校線,擇校意味着未來三年她都要在陳愛麗的嘮叨中度過。意味着長大後她要多負擔三年的擇校費。她早就打算好了以後賺了錢要把從小到大的花費都還給許建國,她不想欠他的,長大後她要搬出去,在家裡放一張媽媽的照片,每個月想去看媽媽就去看,想去看阿嬤也隨時就能去,再不看別人的臉色,不用捱打捱罵不用再聽這個大院裡的閒言碎語。
是他,是他毀了她的計劃!
“叔叔。”沈熙知叫了一聲,說,“你把她放下,沒事,她打不着我。”
那天酒局的最後,沈忠義給了許建國一疊錢,說:“給你閨女讀書用,就當做這些年你幫我照顧熙知的辛苦費了,我都記在心裡,以後有需要,吱一聲。”
因爲這句話,許建國對沈熙知絕對言聽計從。他放下小花,叮囑:“不許胡鬧。”
然後說還有事,走了。
整個三樓只剩下小花和沈熙知,少年說:“要進來喝可樂嗎?”
小花瞪着一雙紅彤彤的眼,再也不想跟他說話,砰一下摔上門。
少年兀自站在門口,低語:“又生氣了……氣包子。”
***
入學後的一個月小花受盡了陳愛麗的嘲諷,臺詞通常有兩句:“不算賠錢貨,養個閨女還算有用。”
或者是:“你挺聰明的,以後牢牢抱住熙知大腿就什麼都不用愁了。”
這話沒避着許建國,許建國爲此也有些疑惑,但終究什麼都沒問。小花聽了一個月,並且忍受了一個月上學放學都能碰上沈熙知後決定要住校。
第一個不同意的是小許棟,在聽說住校就是每天看不見姐姐不能和姐姐一起睡後,他說什麼都不願意和姐姐分開。
第二個不同意的是陳愛麗,小花不在家她得做多少家務耽誤多少牌局啊。
許建國也不同意,住校要交住宿費,明明住在家裡就能省下來的錢爲什麼要花出去?
小花說:“我以後賺了錢統統還給你!”
但許建國還是不肯,小花就說自己不去上學了,即使許建國再怎麼揍她她就一句話,不上學。
那麼厚一疊擇校費都花出去了,現在說不上?許建國心疼!最後只能給小花交了住宿費。
高一,小花成爲了住宿生,離開了她不喜歡的那個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