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大概猜到了七八分。陳白露在某些圈子裡太有名,有心的人憑着這個名字,能把她的八卦查個差不離。我離翻臉只差一步,小時候的家教迫使我把“你他媽算老幾”生生吞了下去。
“哦。”我只說了一個字。
“她爸爸是個大貪官,她估計不想讓人知道她的出身,把名字都改了,她身份證上的名字根本不叫陳白露。”
“白露”不是陳白露的本名根本不是秘密,只是朋友們覺得好聽,叫順了口不願改正。我不知道這阿姨爲什麼把一件人盡皆知的事當作天大的機密告訴我。是朋友圈子裡新添了什麼眼皮子淺的小朋友嗎?
我樂了:“這是誰告訴您的?”
“我在google上查到的。”
我一愣:“你google她?”
“你不知道這個壞女孩把我兒子害得多慘。這麼遠的路,我兒子送吃送喝,風雨無阻,好,你眼光高,就算看不上,也該給點兒面子,怎麼就罵了一頓趕出來了?我兒子回家以後三天沒說話,眼窩都瞘了。我好問歹問才問出來都罵的什麼,把我氣得……牛氣成這樣,我以爲是什麼名門之後呢,敢情就是個貪官的閨女。也不知道她撒了多少謊才弄到你們這一幫朋友。我聽小周說你人不錯,肯定是被她騙了,我過來提醒你一聲,這種女孩爲了出人頭地什麼都幹得出來,你千萬要當心!你看她不是把我兒子利用完就踢開了麼!”
我笑了:“您就google了一些她家的陳年舊事,就說她品行不端啦?那您要是知道她長大以後乾的事,還不得報警啊?”
這阿姨沒反應過來,一張白胖的臉坦白地攤在我面前。
“看您等了我這麼久的份兒上,我跟您說句真心話:小周打了個不恰當的比方,她罵了兩句,她罵完,事兒就算完了。不過您竟然去調查她,這就嚴重了。我不告訴她,您也別再讓她知道這件事,否則她敢一把火把你家燒了。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您。”
“爲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算了,人傻是一輩子的事兒,跟年齡沒關係,也沒得改。你不信就去找她吧,告訴她你調查她的家世背景。我提前告訴小周節哀。”
我累得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拎起包和外套就往外走。英總和小實習生已經下班了,整幢大廈寂靜無聲。
這阿姨一路小跑着跟在我身後,我幫她按了電梯,然後自己朝樓梯走去。我不想和她同乘一部電梯。
她在我身後喊:“孩子,做人要品行端正,要多讀一些有益的書,要交健康向上的朋友。”
她走進電梯,還朝我揮手呢。我在電梯門即將合上的一剎那說:“我們倆就是傻×,您甭爲我們費心。”
然後電梯帶着一張驚詫的臉沉了下去。
我走下二十層樓,雙膝痠軟地坐在大廈門口。白日買咖啡、打車、過馬路都要排隊的CBD現在空曠無人,漸起的晚風吹起一地柳絮。春天又到了,白露。今天這一箭巧合被我擋住,可是以後我有我的工作和生活,怕是不能常陪在你身邊。你看這迎面跑來的一年,又是氣勢洶洶呢。
~3~
第二天,陳白露搬回了她在城裡的小公寓,爲了這三個月來的第一次見面,我難得請假一天,然而郵件裡流露出來的疏離並沒有因爲這次相聚而消失,相反,本來這疏離感只有一個苗頭,現在它隨着窗下的雜草一起,在這個開春的時節活潑地長了起來。
我帶給陳白露的禮物是一套珍藏的日式餐具,是我不知道哪年哪月喜歡擺弄餐具的時候,我爸爸的朋友送給我的。別的也算了,碗底上有
一條硃砂畫的小魚,盛了清湯特別好看。我珍重地送給她,卻發現她本
來空蕩的小公寓已經無處擺下一套餐具了。
三四個特大號的行李箱敞着蓋子橫在客廳的地板上,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箱子裡隨意堆着吊牌都沒拆掉的衣服,從輕薄的紗裙到綿厚的羊絨大衣,到處是泛着柔光的絲綢和鑲嵌在裙褶裡的碎鑽,明晃晃的陽光從圓敞的窗子裡照進來,這間本來樸素的小房間突然變得流光溢彩。
如果不是陳白露削肩細腰的背影就站在我面前,我會毫不猶豫地相信這是路雯珊的家。
陳白露站在一口半人高的木箱前,似乎在發着愁,她回頭瞥了我一眼,我們已經三個月沒有見面了,她自顧自地咬着拇指上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