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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見到她,是兩個月以後。
那天是6月22日,在工體有一場北京國安對天津泰達的比賽。那是一場盛大的節日,所有的朋友都來了,油光水滑的京罵對陣雄壯威武的津罵,整個工體北路都籠罩在噴薄的荷爾蒙裡。
比賽結束後,路邊人山人海,打車是絕無可能的;因爲計劃好要聚餐喝酒,也沒有人開車來。好在路程不算遠,我們走路去三環邊上的一個餐廳。隊伍浩浩蕩蕩,走到三環上,我看到一個扎着馬尾的姑娘,身穿酒紅色的外套,一蹦一跳地走進團結湖地鐵站。
我沒有一秒鐘的猶豫就跟了上去。是她。我的心狂跳。
她甚至和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穿着同樣的衣服,一瞬間我有錯覺,彷彿這兩個多月的分別只是一場短暫的午睡。
她和一個理着平頭的男生走在一起,說說笑笑。我緊緊地跟在她身後,生怕她再一次消失在人海里。
當時的地鐵站,人羣擁擠得如同集市。幾乎每個人都穿着國安隊服,
站在電梯上向下看去,一片熙熙攘攘的綠色。她同男生排在隊伍的末尾,
我聽到她說:“你敢不敢在這兒講一句天津話?”
男生搖頭如撥浪鼓,反問:“你敢嗎?”
“切!”她笑:“從來沒有我不敢的事兒。”
我幾乎要流出眼淚來,是她的口吻,從前的陳白露。
我站在她身後只三十公分遠,我甚至能聞到她今天噴了Kenzo的香水。她在我眼前運氣,似乎吐出一個音節,然後笑得彎了腰:“完了完了。我也不敢!”
我大笑,笑出眼淚來。
我和陳白露這樣重逢,我在搖晃的車廂裡打量她,捨不得移開視線。
她精神不錯,最讓我開心的是,她畫了眉毛,臉龐透出精緻的振奮。
橫波入鬢,我想起這個詞。
她帶我去看她住的地方。
“在哪兒?”
“小湯山。”
算算快要到北六環。地鐵一路向北再向西,還要轉線路,我很多年沒有坐過的地鐵,在換乘站裡走得直髮暈,陳白露卻一直精神飽滿,男生在一旁溫柔地注視她。
她說這是一個朋友,姓周,體育記者。又說今天來看球,是跟着小周坐在媒體席上,本來想要聽國罵大薈萃,但記者們都忙着現場出稿,氣氛如同期末考場,搞得她很想親口罵兩句。我笑,上下打量小周,乾乾淨淨的一個男孩,也僅此而已。
我以爲會看到簡陋的郊區小屋,到了小湯山才愣住,她住在這裡的別墅區,背後青山,房前白水。
小周沒有進來坐,她也沒邀請。他們在門口點頭告別,然後小周從北六環跋山涉水地回城裡。
“他在追你?”我邊進門邊問。
“應該是吧。”
房子的陳設不錯,大桌大椅,毫不侷促;沒有壁紙,也沒有水晶吊燈;客廳裡一隻白色陶罐裝着大把的麥穗。主人品味還好。
陽臺上有綠蘿和海棠,書房門口貼着一對楹聯,是陳白露飄逸的楷書:“你是過客,花是主人。”
我不知道她還有這棟別墅,以爲她父親那間小小的兩居室是僅有的房產。
“這是問朋友借的。”她笑。“我哪裡還有什麼房產呀。”
能隨時借到這樣好的一棟別墅,交情也算好了,但我從來沒聽她說起過這位朋友。
“你不認識。是薛先生。”
“哪個薛先生?”
她抿嘴笑:“在澳門,被我用九位數的銀行卡嚇走的。”
我想起來了。“所以這一借房子,馬腳全露了。”
“他給我面子,你猜他怎麼說?他說,‘三環上有一間三居室,四環上有一間庫房,六環上有一棟別墅,按面積算,庫房最大,不過像你這樣卡里有九位數的人,肯定非別墅不住了。’”
“他這樣說?”
“是。”
“這人有意思。”
“有什麼意思,我閉着眼也能知道,他認定了我是個二奶,這次一定以爲我和‘老闆’鬧掰了,無家可歸。”
“這樣說來,他很快要來打你的主意。”
“我也這樣想,但我搬來—快有三個月了吧?什麼事也沒有,好像他立刻把這件事忘掉了。”
我們邊說話邊在廚房轉悠,熬了一鍋米粥,煎了單面煎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