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驚訝:“怎麼懶到這地步?”
“也不是懶,是……”她斟酌着詞句,“他是一個沒什麼上進心的人。”
“哼,還不是因爲有父母這兩棵大樹在背後,什麼離家出走,充其量就是個體驗生活吧,所以才懶得好好工作。如果當真像你一樣沒什麼可依傍的,他哪兒敢這麼懶散呢。你等着看,他早晚是會回去的。”
陳白露慘然一笑:“我怎麼會看不出。我倒希望他快點兒回去。看着他這樣頹廢地虛度時間,我也難受。”
“快點兒回去也好,你也算熬出頭了。這幾年你過得也艱難。”
陳白露沉默了一會兒,笑着說:“你難道以爲他會和我結婚麼?”
“他多喜歡你!”
陳白露笑着搖頭,又點頭:“這是兩回事,他的心智還是一個少年,離長大成人還早着呢。”
“他和你我一樣大。”
“可是—你別多心—你雖然幼稚,很多時候我倒覺得你比他成熟很多呢。他對責任有天生的恐懼,不,不是天生的,是他父母關係破裂帶來的陰影。他不相信人和人之間有穩定的感情,也不願做出什麼努力。”
“是因爲王制片那件事上,他沒有主動爲你出頭嗎?其實他是對的,是我太沖動了。”
陳白露搖頭:“不是爲那件事。我說不好。我們等着看吧。”
大廳的另一頭,陳言已經同董事們寒暄完,路雯珊遞給陳言一杯香檳,然後她對着陳言的耳朵笑嘻嘻地說着什麼。
這幾乎是我對路雯珊的動作裡最熟悉的一個了。一個永遠熱衷傳播八卦的人。
然後我看到陳言的手臂明顯一顫,酒潑了出來。
我的心裡咯噔一下。他挺拔瘦削的肩膀塌了下來,一隻手僵硬地撐在桌子上。然後他轉過頭來,盯着陳白露。
我永遠忘不了他當時的神情:驚訝,失望,和脆弱。
他這樣看了她一會兒,陳白露突然抓住我的手。我知道她也反應過來了。她的力氣很大,指甲戳進我的肉裡,我抽出手攬住她的腰,生怕她暈倒。
陳言撥開人羣,朝我們走過來。他站在陳白露面前,一言不發。
我受不了了,先開口:“這件事很普通的,你不要小題大做。”
陳言轉頭看我。過了很久才說:“你也知道?”
我點點頭。
“還有誰知道?”
“還有楊寬。再沒別人了,我發誓。”
陳言一笑:“現在路雯珊知道了,明天整個北京就都知道了。”
“Sowhat?”陳白露笑笑說。
“你不覺得有罪嗎?”
“有罪?”陳白露伸出一隻手臂,指着外面華燈初上的夜景,“就這一秒鐘,有人竊鉤,有人竊國,有人貪污,有人發動戰爭,哪一件不比這件事罪孽深重?”
“就算這世界是髒的,你難道不能獨善其身嗎?不做這種事你會餓死嗎?”
“不會,但是會活得不開心。”陳白露回答得很乾脆。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需要錢。”陳白露看着陳言的眼睛,平靜地說。
“我沒想到你是爲了錢可以沒有底線的人。”
陳白露笑了:“你錯了,我有底線,而且我的底線還很高呢:一不賣國,二不出賣朋友。”
陳言也笑了:“原來這樣的底線算高的,我以爲這是常識呢。”
“哈哈!你好天真。你回頭看這一屋子體面人,能做到這兩點的,未必找得出幾個。”
陳言搖搖頭:“我以爲你逼小男孩通宵工作就算厲害的了。沒想到你的心這麼狠。你什麼神鬼都不信,痛快地過完這一輩子也就完了,是不是?”
“你沒有捱過餓,你知道什麼叫心狠。我捱過餓,我不知道什麼叫心狠!別用你那套天使的價值觀要求我,我死後不求上天堂。路是她們自己選的,不是我強迫的,如果天堂這麼小心眼,我還不稀罕去呢!”
陳白露說完就走了。我沒有追她,我等着陳言追上她,把她拉回來,宴會剛剛開始;或者和她一起回家,假裝這場爭吵從來沒有發生過。但是他沒有。
等我跑出酒店大堂,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四下看時,只見滾滾車流,茫茫人海,怎麼也找不到她了。
那天開業典禮之後,陳言和路雯珊談了很久,告訴她這件事非同小可,無論如何請保守秘密。
路雯珊說:“什麼非同小可?她自己都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