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下,笑着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我嘆口氣:“你出去吧,我洗把臉。”
她走後,我一把一把地往臉上潑着涼水,水柱順着脖子滑進內衣裡,滑到肚子上,把淺色的衣襟浸出一圈一圈的痕跡。有一瞬間我突然想,是不是越強烈的人,越容易被老天眷顧呢?民間的說法叫“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像陳白露這樣什麼都想抓在手裡的人,就算偶有失手也比別人得到的多;我這樣無慾無求的人,唯一想要的就是陳言,一旦失手,就兩手空空。
我心灰意冷。
這時接到英總的電話。我年前宣傳的片子票房很喜人,今天是慶功宴。我一是覺得自己只是實習生,況且做完這一單就離開了公司,二是不願意錯過今天的聚會,於是找了個藉口推辭掉了。我接起電話來,儘量不帶出哭過的痕跡。
英總問:“下學期如果沒有課的話,還有意來公司嗎?”
“不了,英總。”
“你是有別的計劃嗎?待遇你可以提,我不會比別的公司給你的少。”
我那時正灰着心,就算一箱金子擺在面前,也未必有興趣多看一眼。
我哪有心思跟英總提什麼待遇?況且能有多少,八千?一萬?不夠這一夜的酒錢。
“不了,英總。”
英總是着名的百折不撓性格。“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待遇,福利,工作範圍。”
我只好編謊話:“我要回廣州。”
“哦—”她似乎很遺憾,“也對,免得父母掛念。”
我彬彬有禮地掛了電話,鏡子裡的我頭髮蓬亂,劉海被水和虛汗黏在臉上,眼神怎麼也不能聚焦—天哪,我是一個活生生的醉鬼,和午夜兩點以後在工體北門外又哭又笑的傻妞沒有區別的醉鬼,而傷了我的心的,正是我最親近的兩個人。
我撐着冰涼的大理石洗手池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聚會快結束了,我要撐到最後。爲了不讓路雯珊之類的女生嚼舌頭,我還得跟陳白露友好地聊上幾句。我這麼想着走出洗手間,一眼看到陳言握着陳白露的手說着什麼,他們坐在大廳正中央的沙發上,周圍站滿了一臉羨慕的人。
真是一刻也離不開。酒會不過開始了一個小時,他病得多厲害也要跟來。
陳言很憔悴,大病未愈的樣子,但眼睛是精神的,是我最熟悉的、烏黑的、孩子一樣天真的瞳仁。他溫柔地注視着陳白露,沒有發現對面的我。我身側有細細的音樂聲傳來。
今天沒有請樂團,請的是一個戲曲學院的女孩,唱崑腔。
女孩明眸皓齒,白旗袍上鑲着三道黑色滾邊,口齒清亮。其實無人聽她唱,但她眉心緊蹙,眼波流轉,像是唱給自己聽。我聽了一會兒,她唱的是:
“早是這光陰速,更那堪歲月緊。現如今章臺怕到春光盡。則這霸陵又早秋霜近,直教楚腰傲殺東風困。有一朝花褪彩雲飛,那裡取四時柳色黃金嫩。”
我匆匆離開,沒有等到聚會結束。經過大壁鏡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臉色蒼白。長長的走廊裡燭臺高舉,纏着金色絲線的紅燭看起來很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