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得如同英王衛隊的門童幫我拉開高大的木門,往日穿梭着各式美女的玻璃走廊空空蕩蕩,我的鞋跟敲擊着地面,發出清晰的迴響。走廊兩側的包房寂靜無人,透過半透明的門望進去,裡面是黢黑而模糊的一團。四年裡每次年初聚會,我都覺得陌生,似乎這裡不是我最熟悉的地方,而是一個奇怪的所在。
我想要混在人羣裡不被發覺,好避免撞見陳白露的尷尬,但我一推門,楊寬就大喊一聲:“罰酒!”
十隻香檳杯一字排開,半透明的泡沫翻滾着,那是對我遲到的懲罰,我的目光越過正在倒酒的楊寬,停留在大廳另一頭的陳白露身上,她背對着我看牆上的畫,她連背影都容光煥發。
聽到楊寬的叫喊聲她回過頭來,我要轉身離開已經來不及了。我躲閃的神態反而落在她眼裡,她隔着盛裝的人羣,擡着下巴朝我露出挑釁的微笑。
我一向軟弱。
我怎麼可能是她的對手。
她一挑釁,我就舉手投降。
我喝罰酒,大約喝了三五杯,剩下的楊寬代我喝了。我平時是有一點兒酒量的,那天因爲心情不好,醉得很快。四下張望,到處人影憧憧。
我轉身衝進洗手間,清淨下來才知道自己已經醉得不能走直線,靠着洗手池也東倒西歪,於是坐在馬桶蓋上。我正發着愣,陳白露推門進來,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盯着我看。
“出去。”
而她把門反鎖上了。
我覺得,應該發火的人是我纔對;但她滿臉的怒氣和不耐煩:“你又耍什麼小姐脾氣呢?”
我從來不會和人吵架,何況是牙尖嘴利的陳白露。我當時一面是真的委屈,一面是清楚不說狠話無法勝過她—可能也有喝了酒的緣故吧,我直戳她的心窩子:“有的人願意耍小姐脾氣,還未必有資格呢。”
她臉色陡然一變,換上一副鄙薄的表情。
她說:“虧我這兩年多把你當真心朋友,還以爲你和外面那些人不一樣,其實都是一雙勢利眼,將眼裡的人都分個三六九等。”
我感到無比委屈,眼淚涌上來:“我什麼時候眼睛裡有三六九等?我交朋友不是憑人品?我對哪個比我強的人諂媚過,又因爲家境疏遠過誰?
你說出這種話,我也白認識你。我以爲你比外面的人都強、都有見識,現在看來也是一樣的,你眼睛裡先有了‘三六九等’,才覺得別人眼裡有‘三六九等’呢!”
我看着她那刻薄的微笑,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
“你們既然恩愛得很,你就應該在家裡陪他。別人我不知道,陳言是和我一起長大的,你別看他在國外讀了多少年書,其實腦子裡還是三從四德那一套。如果你還像以前一樣喜歡交際—哼,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
她笑:“那我更應該常來了。我們分手了,你不該高興嗎?”
我抓起洗手檯上的一柄梳子扔過去:“出去!”她躲閃不及,梳子柄擦過她的額頭,撞在她身後的門板上又飛出去。她臉上的笑還凝固着,額頭破了拇指大的一塊皮。我只想把什麼摔出點兒聲響,沒想傷到她,登時也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