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陳白露不喜歡醫院,這也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脾氣,可是也不能什麼都縱容她,以前我和她關係好的時候—”我頓了頓,接着說,“勸得急了,她也肯去看醫生。她身體底子不錯,但不能總這樣拖着。”
“也不是別的病,是從前的肺病沒有好利索。說起來也奇怪,”薛先生一臉憂慮和不解,“在冰島明明好好的,也胖了些,回到北京又生病,反反覆覆,一天好一天壞的,也不知道怎麼着才能把病根去幹淨。”
我沒有再說什麼,答案只有那一個,從來就只有那一個。
我看着薛先生,我知道自己的眼神正像楊寬看我時那樣,全是同情。
我同情這個男人,陳白露對自己的過去閉口不提,他對她一無所知。薛先生和我商量給陳白露大做生日這天,那個託陳白露介紹楊寬認識的商人因爲經濟問題被檢察院起訴,據說問題不止一樁。這頭陳白露和楊寬一千萬已落袋,薛先生一點兒消息也不知道。
~3~
萬聖節那天,天氣回暖,連續幾日的大風把陰霾吹得乾乾淨淨,天空碧藍如大海。陳白露的二十四歲生日聚會在我操辦過首映式的樓頂,這是我提議的。後來薛先生去看了那個地方,說視野和設施都不錯。
宴會在下午三點開始,我在中午時到了陳白露家,帶着自己烤的一打餅乾,我想和她一起吃午飯。她穿着繡着白色牡丹花的拖鞋來給我開門,一身純素,更襯得臉色赤紅似火。我一個月沒見到她,頓時嚇了一跳。
“幫我選衣服。”她說。
我跟着她走進更衣室,從後面看她,她扎着頭髮,露出一截白膩的脖子,腰細得彷彿隨時能折斷。二十幾條長禮服像列兵一樣掛在窗前,窗簾全部拉開,白花花的陽光照進來。我坐在沙發上,看着她在房間裡踱着步,緊抿着嘴脣挑選着長裙,又打開珠寶盒給我看她的藏品—她喜歡鑽石,盒子打開的時候,彷彿有幾千個陰謀家在裡面眨着眼睛。
時間還早,但她早早穿戴好,坐在鏡子前讓我給她梳頭髮。
我抓起她的長髮,那柔軟的、乾燥的、微微帶着靜電的觸感使我感到一陣陌生。而她愜意地把頭向後仰着,閉着眼睛,微笑着嘆了口氣。
這是勸她去看醫生的好時候。
我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頭髮,斟酌着詞句說:“要不是薛先生說本命年要大做生日,我還意識不到咱們已經二十四歲了。這四五年的時間一眨眼就沒了,心裡還老覺得自己停留在十歲呢。你記得五年前我得闌尾炎,住院做手術嗎?和我同病房的老阿姨比我早做兩天,可我出院的時候,她還不能起身呢。”
“傻氣。四五十歲的人怎麼能和你十九歲的人比。”
“就是這樣。別說四五十歲,我現在再動個小手術,也未必有五年前恢復得快;現在偶爾熬個夜,第二天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可見底子再好、人再堅強,也不能和時間對着幹。”
陳白露睜開眼睛:“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傷春悲秋幹什麼?我倒是聽路雯珊說,你慌慌張張地去找楊寬,又急忙走了,爲什麼?”
“路過而已。你別轉移話題,我正說現在的身體不如小時候好呢。”
她終於憋不住笑了,露出一排白牙,剛梳好的頭髮又散亂地披下來。
她笑得很兇,後來止不住地咳了起來,一隻手按着胸口,還喘着氣笑。
我看着她。
“你一開口我就覺得有問題,你有什麼可傷感的,還不是找話頭勸我去醫院?”
我泄了氣:“愛去不去。”
她笑着說:“最近天氣忽冷忽熱,有點兒咳嗽而已,且死不了呢。”
“死了纔好。”
“是呀,你巴不得我壓根沒出現過,是不是?”
我賭氣:“一點兒沒錯。”
她繼續開着玩笑:“都怪我,生把你和陳言拆散了。三年前你的生日聚會我就不該參加,也就沒有後來這些事。”
“沒有這種可能,你是我的朋友,那天你一定會去,你們一定會遇上,他一定會問你的名字。”
“是,”她笑着點頭,“我就不該認識你。這樣我就不認識陳言,不會有朝一日坐在這裡,帶着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和一個傷了元氣的身體。”
我一愣,看着她臉上燦爛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