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一半人生(一)
“我們這節課呢,就是圍繞失業與通脹的關係來做一個探討,其實大家都大三了,應該知道,這兩個可不像是什麼因果關係……”
十月裡的港大,陽光明媚,巨大的落地窗將光線分割成一格一格地倒映在地上,偌大的階梯教室之內人滿爲患,但底下卻很少有人會發出動靜,此刻唯有課臺上的講師嗓音,在半空中迴盪。
港大學子的學習氛圍很好,靜下心來的話,能聽見周圍筆尖在紙面書寫筆記時,發出的細微“嚓嚓”聲。
這種氛圍,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高中時的那種拼命讀書的用功勁兒。
不過,即便是一流大學課堂,此刻,依然有人在同學之中恍惚走神,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這個人,就是賀天然……
當他的世界裡,沒有了溫涼,沒了那場惡作劇,那麼他的生活,會變什麼樣子呢?
沒有人會在九月裡,特意去啓發他的愛好,讓他可以去試試當個藝術生,去考導演繫了。
也沒有人會去嘲笑他出了個巨大的洋相,讓他心態受挫,導致最後高考失禮,一輩子活在陰影裡。
當曹艾青受到霸凌的時候,他會鼓起勇氣站出來,而不是爲了去培訓班而缺席這次事件,或者躲在草叢中,將郭淮推出來。
面對賀盼山的壓迫,他不在掙扎反抗,而是選擇了順從,以671的高分成績,考進了港大金融系。
與他同屆的,還他的弟弟賀元衝。
他不太喜歡金融,但是他願意去學,因爲自己喜不喜歡,漸漸變得不再重要,由於顯赫的家世與優秀的成績,兄弟兩人備受矚目,很快系院師生就把兩人並稱爲“金融系的雙子星”。
他不再打拳,身上的肌肉沒有了往昔的緊實,不過幸運的是,上了大學他開始迷戀上打籃球,技術還可以,參加過幾次系院之間的對抗賽,所以現在他的身高還是一米八五。
他還是留着長髮,但沒了“搞藝術的”這麼個正當理由,純粹是因爲受到了賀盼山的影響。
對了,高中的時候,他沒有追上曹艾青。
因爲沒有了溫涼的出現,他的性格依舊溫吞。
以上的這些,是賀天然目前所消化掉的記憶。
如今,在他眼中看很多東西都是黑白色,比如整個電影學院,比如那些兩人曾經在大學城裡走過的街道,那些曾聽到過《山海》與《玫瑰竊賊》的歌迷,那些共同認識的朋友……
與溫涼相關的一切一切,彷彿都被染上了一層墨色,他們就好像看不見賀天然,如同是兩個世界的人,雖然相交,卻互不干擾,相互漠視。
這不是時空穿越,這更是像是,因果的變動。
這個就是溫涼解脫之後,兩人斬斷因果之後,賀天然的世界。
這個世界,終於有些地獄的模樣了。
但好在情況並沒有那麼糟糕。
他的人生中的另一半依舊是彩色的,可也是陌生至極的。
比如,現在——
“哥,打球去啊,看你這一節課愣在位置上動也不動,想什麼呢?”
下課之後,同學們陸陸續續走出階梯教室,一個以前相互避之不及的男人走到賀天然的身邊,拍了拍他的後背。
來人正是他的弟弟,賀元衝。
在港大讀書的這三年來,他們同一個專業,同一個班級,同一個寢室,賀盼山下令嚴禁兩人外出租房,所以他們是吃喝拉撒都在一起,剛開始互相都看不對眼,但久而久之,兄弟兩人的感情在這種環境下,想不增進都很難了。
籃球,就是賀元衝帶着賀天然去打的,起因是他這個做弟弟的,想拐彎抹角羞辱一下一天到晚窩在寢室裡的宅男哥哥,剛開始幾次確實效果拔羣,賀天然球都運不好,輸的那叫個狗血淋頭。
只是賀元衝沒想到,賀天然的氣性挺大,報復心非常強,輸了幾次之後,竟然自己偷練起來,兩兄弟之後每打一次球,賀元衝都能感覺到賀天然進步了一點,水滴石穿,他就這麼日復一日的慢慢磨,籃球的技術,莫名其妙的就比自己還好了……
這讓賀元衝對賀天然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也得出了一個總結,就是——
不要讓賀天然記恨自己。 儘管自己不屑於這位哥哥那內向與溫吞的性格,但能考上港大,賀元衝就從來沒把賀天然當成過傻子。
如今,兩兄弟心裡打着什麼算盤,不清楚,但起碼在表面上,他們還是挺和睦的。
賀天然盯着賀元衝,他現在腦子很亂,這一份新的記憶他還沒有消化殆盡,他搖搖頭:
“我不去了,等會我還有事。”
“行吧。”
賀元衝聳聳肩,自討沒趣,他看向賀天然的頭髮,笑道:
“欸哥,你這頭髮回家之前記得去染染啊,好像又白了不少啊,這兩天老爸都在念叨你這少白頭是怎麼回事,不過我覺得吧,還挺帥。”
賀天然一愣……
啊,他想起來了。
自己從大二開始,頭上莫名長出了白頭髮,自己一直沒怎麼理會,只認爲是用腦過度,或者是本身體質的問題。
他新的記憶,如這麼告訴他的。
賀天然疲憊地笑了一下:“知道了,你去忙吧。
“好,那我就先走了。”
賀元衝也察覺出了賀天然好像有些不對勁,但他也懶得多問,就賀天然的性子,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問也不白問,索性是徑直離去。
階梯教室裡的學生逐漸離去,賀天然坐在原位一動不動。
就在剛纔,他還在距離港城千里之外的飛來寺看雪山的……
他還記得卡瓦博格的雪就飄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沒想到現在是想洗都洗不掉了……
賀天然突然很想大哭一場,大笑兩聲。
但是,他就這麼坐在原位,哭也不哭出,笑也笑不出……
“我還有事沒做完……我還不能鬆懈……我還有事沒做完……”
他的口中不斷念叨着,他還在地獄,他的人生還在繼續,哪怕只剩下一半……
“對了,我現在沒有追到過艾青,那現在她怎麼樣了?”
由於賀天然的記憶消化得並不完全,所以他一時無法在腦海中找到更多與曹艾青相關的記憶。
他站起了身,準備朝着門外走去。
而這時,一個電話接踵而至,他從兜裡拿出陌生的蘋果手機,上面的來電顯示,是一個久違的名字——
曹艾青。
手機鈴聲響得很急,賀天然接通後,顫顫巍巍將聽筒放在耳邊……
“……喂?”
“賀天然,你到底對我的世界,做了什麼?”
對面的女聲一字一頓,好像壓制着滔天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