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公主坐在窗櫺旁,伸出去閉合柳條窗格的手掌,收了回來,靜靜站着不動了。
她的眸子望向泛起一層層漣漪的湖面,臉靨出現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因爲李冕剛纔一番深入淺出的話,思索了起來。
長平公主回想起了嘉禎皇帝的種種行爲,細細想來,真的就像李冕所說的那樣,當今天子看似清心寡慾從不處理朝政。
卻把朝綱緊緊的握在手裡,用雲在青天水在瓶的方式來掌控着朝堂。
嘉禎皇帝眼睜睜看着朝中朋黨四起,沒有任何阻攔的心思,反而是從中牟取了利益。
長平公主掩脣輕笑:“過去總是摸不準陛下的心性,這些年來不敢做出任何僭越的行爲來,更是不敢透露出一絲牝雞司晨的心思,聽了駙馬的這番話,看來本宮的猜測沒錯,陛下是權術水準最高的天子之一了。陛下的那些侄兒,可是不安分的緊,皇帝還是年富力強的歲數,一個個表現出了野心勃勃準備爭奪皇位,在朝中大肆的拉攏了很多官員。做出這等不軌行爲的人是親兒子,皇帝心裡難免都會寢食難安,何況是一羣侄子了。”
長平公主過去不敢露出半點想要成爲武則天之後第二位女皇的心思,在於不敢篤定嘉禎皇帝的心性。
現在有了駙馬的印證,可以利用自己了,把自己當成一片雲安在青天上。
長平公主沒有關上紅樟木遊船的窗櫺,坐回了虎足錦蓉榻,囑咐了一句:“雉奴,可以回去了。”
雉奴扶着紅樟木遊,白嫩的小腳丫,在水裡不停的劃來劃去。
她玩的不亦樂乎,小嘴裡發出了歡快的笑聲。
雉奴聽到青帷幔後面的一道囑咐聲,收回了白嫩小腳丫,腳上還沾着溼漉漉的水珠,沒有穿上繡花鞋,直接划着遊船前往了附近的岸邊。
孫傳庭注視着紅樟木遊船的離開,只是看着船尾,視線始終沒有落在雉奴身上。
非禮勿視,何況她還是好友身邊的貼身丫鬟。
孫傳庭上前兩步,一把握住了李冕的手掌,心情迫切的說道:“晉冠一定要做孫某的錢糧師爺,有了你在身邊,前往大興縣做出一些廢漕改海的嘗試,就算是無功,也不會有過了。”
李冕不留痕跡的把手放在廊欄上,挪開雙眼落向了什剎海的湖面,望着煙雨濛濛的美景。
他依舊是沒有心思前往大興縣做個苦力,就算廢漕改海的新政是由他提出來,依舊不對廢漕改海抱有任何希望。
孫傳庭躊躇滿志的前往大興縣,多半是要失望而歸了。
以他的身份,照樣不可能撼動依附在漕運河道上的龐大漕官體系。
孫公袁公二人同樣是做不到,這一趟過去看似是在一心爲國的整頓朝廷弊政,說到底是在反對嘉禎皇帝。
漕運河道最後涉及的那人是天子,不論是誰在位,嘉禎皇帝也好,下一任皇帝也罷。
廢漕改海說是在推行新政,革除朝廷的弊政,真正觸及的是皇帝的利益。
李冕實在不忍心打擊一心爲國的孫傳庭,爲了不讓他吃太多的苦頭,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從邸報的蛛絲馬跡裡可以看得出來,陛下挺喜歡錢財,這也是李某準備出手整頓草場院原因之一,藉着這件事還給萬安、盧光祖等官員一個耳光,李某的娘子不是誰都能欺負的。只要你動了漕運河道,相當於動了嘉禎皇帝的錢袋子,恐怕只會是無功而返。”
孫傳庭沉默了,這些話是他第一次聽到,又涉及到了嘉禎皇帝,可謂是肺腑之言。
換成任何一個人,聽了李冕說的這些話,只會當做危言聳聽。
孫傳庭不一樣,他從孫公袁公的告誡裡,聽到過類似的言論。
早就已經知道想要在漕運河道推行新政,最後真正觸動的那人不僅僅是漕官,卻沒想到居然是嘉禎皇帝。
孫傳庭一直信奉的一句話,如果說出來了,多半會被人取笑一句矯情。
但他始終堅定着一個信念。
雖千萬人吾往矣。
李冕見他沉默着不說話,怎會不明白他的心思,又要敢爲天下先了。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孫傳庭的肩膀,佩服的說道:“李某佩服白谷的心性,卻也只能佩服了,沒辦法在這件事上給出過多的相助。你說李某謹慎也好,膽小也罷,實在不想失去現在衣食無憂的日子,只想守着一個安安穩穩的飯碗。”
孫傳庭站了起來,沒有半點怪罪李冕的意思:“晉冠這話說的不錯,孫某背後站着族爺爺和恩師兩位朝廷元老,還是曾經掌握着兵權的邊關總督,在遼東和東江鎮有着大量的舊將。犯了天大的錯,頂多就是閉門思過,再不濟也就是關在家裡一輩子不能出仕,卻也能過着一生衣食無憂的日子。晉冠就不同了,一個寒門出身的讀書人,身後沒有多少背景,長平公主的處境又十分微妙,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發配到金陵,今生永遠不可能再回京城了。”
孫傳庭說完這話,直接離開了八角攢尖的涼亭,沒有任何的停留,不想把李冕拖下水了。
“白谷……”
李冕卻是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句,當他聽到孫傳庭說了一句發配到金陵這輩子再也不能回到京城,心裡直呼還有這樣的好事,突然想跟着他去大興縣了。
還沒等他說出口,卻看到孫傳庭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八角攢尖的涼亭,撐着一把油紙傘,消失在在大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