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初夏六月的天,似乎還未脫去春天的氣息,微微含蓄的陽光,籠罩着奇家這個碩大的莊園。
透過鑲嵌在牆上的那塊單面玻璃,望着莊園周圍願食人間煙火蝸居着的那些居民。這一刻在他們之中不知會有多少人正在羨慕奇家莊園生活,並使出渾身解數想要向這裡靠攏。世上其實並沒有多少人能夠真實的懂得他們的內心世界,就像是沒多少人能真正懂得家駒《光輝歲月》之中的那句歌詞所想表達的意思;
‘年月把擁有變作失去,疲倦的雙眼帶着期望。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迎着光輝歲月,風雨中抱緊自由,一生經過彷徨的掙扎,自信可改變未來,問誰又能做到?!’
從二樓客房到三樓最裡層的那個房間這段不是太遠的路程,我強摁着不停跳動的心臟,兩眼無光靜靜地呆坐在那個特意爲我準備的輪椅之上...
足足有13個臺階的樓梯,一個一米八個子體重一百七十斤的大男孩,加上一個幾乎都是金屬製品的輪椅,今天就在身後年至不惑的老鬼手中平平穩穩地浮在了空中。當走到最後一個臺階上將輪椅輕輕放到地上時,身後那個均勻的呼吸,絲毫都未改變過節奏...
我慢慢鬆開了緊緊抓在輪椅輪子上的手,額頭的熱汗這時順着鼻子滑到了嘴脣邊沿。慢慢吐出了那口憋在肚子裡的熱氣,試着平復自己由於恐懼而繃緊了的神經...
連續深呼吸兩次之後,那顆即將失去節奏的心臟便慢慢恢復了正常。無光的雙眼呆呆地看着一直走在我前面卻從未回過頭的大伯,又看了看一直板着臉走在最前面的嬸嬸。那個站在嬸嬸旁邊一直都是低頭不語,完全找不到剛纔在客房爆發時瘋狂氣息的奇米琪,這時只是低頭緊隨着。
一路上連擡頭這個十分簡單的動作,對於奇米琪來說都是相當的困難。這時的堂姐就像是小時候過年時,奇米錄拉着我們一起去看別人宰殺小羊,一路上,年紀最大的奇米琪一直都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不敢擡頭...
靜靜坐在被老鬼推着的輪椅上,微微吸了口氣,強摁下不斷翻涌的思緒,試着回想着剛纔發生的一幕又一幕,想要從中獲取點當時沒有注意到的信息。從周圍步調不同的腳步聲中,我絲毫感覺不到奇米錄的氣息,直到連轉四個彎,打開那個泛着幽香雕有圖案紫檀木的房門時,一切的一切都是令人不寒而慄。我這一刻才知道爲何剛纔在客房,奇米錄會跪在地上哭的像個孩子了......
一間與世隔絕的房間到處都是蠟燭的燭光。幽暗的角落,雖然都被昏黃的燭光照到了,但卻絲毫無法驅散幽暗的氣息,反倒是燭光爲它披上了一股迷離的色澤。
無論外面的陽光怎麼努力,似乎都滲透不到這個房間。屋子裡面那些閃着燭光的擺設,奇怪的擺在了本來不屬於卻又屬於它的地方,只有擺在最裡層的那個放着奇家祖宗靈位的大架子才符合規矩...
我呆呆地坐在那個可以被用來依靠的輪椅上,無光的雙眼小心的窺視着周圍的每一處地方。卑微的呼吸聲這一刻比心跳聲還要微弱,生怕在這個陌生的環境留下絲毫的痕跡。
我慢慢被背後的那兩隻黑手攙扶到地上,隨着嬸嬸、大伯、堂姐伏在地上的跪拜,將身子趴在了地上,而後隨着他們三個起身才慢慢起身。隨後還未等我被攙扶到輪椅上,便順着昏黃的燭光看到一個就像是憑空劃破空氣穿越到這個房間的人。他的到場就像是一個偉大魔術師的一種華麗的登場方式,而後面發生的一切幾乎完全碾壓了我的智商...
屋子的氣氛本來就瀰漫重重的詭異,而眼前這個神秘人物的登場,頓時使這個屋子氣氛變得更加緊張了...
我連吸了幾口專屬這個房間蠟燭燻烤的檀香氣息,緩緩鬆開了抓在輪椅上的雙手,靜靜地等待着眼前將要發生的一切...
眼前那個華麗登場身披黑色斗篷的神秘人,從身型上看並不是那麼強壯。我本想回頭看一下身後閱歷頗深的老鬼,想從他那雙冤死厲鬼的眼神中,得到些關於眼前這
個神秘人物的信息。可等我將頭扭過去時,身後早已空空如也,我連老鬼是何時離去的都不知道...
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慢慢俯身在神情差異的嬸嬸耳邊說了幾句話之後,嬸嬸本來就不平穩的情緒頓時便波動起來了。昏黃的燭光中,我還是可以看得出,當時嬸嬸是想跪下來哭訴乞求,只是一旁站着的大伯一直用手支撐着嬸嬸那兩條骨頭已經軟化的細腿...
不知爲何,眼前這個在我爸爸失蹤這幾天對我都是百般疼愛的嬸嬸,精神受到重創的時候我心裡卻怎麼也流露不出來一絲的悲憫之心。即使是假裝出一副驚訝痛苦的嘴臉,這時對我來說都是那麼的困難。因爲中國有句古話‘多行不義必自斃!’可不知爲何我卻怎麼也表現不出來任何的喜悅之情,即使是在內心自己一個人笑...
我揣着一懷莫名的情感叩開了心房野獸的囚籠:
‘你召喚我過來,是想要告訴我什麼?還是想讓我知道,今天你這裡可以是我停靠的港灣?’
‘我今天召喚你過來只是想提醒你,有些事其實並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你只要記得一句話:只要是正常的父母,他們都有一個無法面對的坎,‘虎毒不食子’。商紂王殺了伯邑考,將伯邑考剁成肉醬包成包子送給了周文王姬昌,最後商紂王的下場和伯邑考相比我想不用我說你也知道...’
‘你是想說,眼前這個神秘人其實並不是嬸嬸計劃以內的事,而是忽然闖進這個計劃,而且身後的勢力比奇家還要大,我說的對嗎?’
‘既然都想明白了,那就趕緊回去吧,一會兒你面前將會發生一件可以決定幾千甚至幾萬個人命運的事情...’
等我從這半片心房走出來的時候,眼前堂姐奇米琪已經攙扶着嬸嬸坐在大伯身邊,而大伯的手卻放在了我坐的輪椅後面的把手上。他們三個人的臉上露出了三種不同卻又有一絲相同的表情,就像是等待在搶救室前的病人家屬...
這時靠燭光照亮昏黃的屋子頓時被天花板上強烈刺的讓人睜不開眼的燈光,照的就像是白天的草原一眼望去盡收眼底...
等我調節好慢慢睜開眼睛時,周圍的蠟燭都熄滅了,只留下那一縷縷此時還未散盡的白煙順着燈芯向上盤旋...
房門這一刻忽然‘咔’的一聲被推開了,走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堂弟奇米錄。和早上那個不可一世的奇米錄相比,這時他完全脫去了那時的外套,只留下了那個腐敗的軀殼曝光在這片明亮的燈光下。看着此時被一條黑帶蒙上雙眼,由布圖和老鬼帶到房間中央雙腿跪在地板上的奇米錄,我的心裡不知爲何此時怎麼也流露不出任何的喜悅之情,還是依舊靜靜地坐在輪椅上收拾着那顆此時也因爲未知而感到恐懼的心......
將奇米錄放到地上之後,布圖和老鬼漸漸便消失在這個房間。就像剛纔一樣,從轉身到離開屋子,整個過程絲毫都聽不到任何一個鞋子與地面的接觸聲,有的只是那扇雕有花紋泛着幽香的紫檀木門被掩上時的一個清脆響聲...
我當時真的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到,他們之前都經過了怎麼的魔鬼訓練。如果哪一天我正在家中熟睡......
還未等我回過神來,只見眼前那個身上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抖了抖黑蓬裡的一隻手,慢慢走到了雙膝跪在地上的奇米錄身邊,俯身輕輕地摘掉了遮住奇米錄雙眼的那個黑色布條。幽黑的斗篷將他的臉完全遮住了,僅有那一隻像是枯木的手露在外面,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似曾相識,像是之前在七竅給我的那面鏡子之中閃現過...
調節好視線的奇米錄,哭紅了的雙眼緊緊地看着站在他身邊的這個對他來說略微陌生的人,又轉臉看了看此時依舊坐在輪椅上僞裝出一臉平靜的我。而當我隨着他猛然變了色的眼睛,去看剛纔還站在我旁邊的大伯他們時,我的眼神中頓時也充盈着極度的恐懼:大伯、嬸嬸、堂姐他們三個就在我的眼前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消失了...
還未等我扭過臉,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開口
了。而這個聲音剛傳到我的耳邊,就像是一股電流慢慢在我的記憶神經之中傳導。這個聲音真的好熟悉,可一時間又想不起是在那個地方聽到的:
“奇米錄,你知道奇家家法第二十四條是什麼嗎?...”
還未等眼前這個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說完,只見奇米錄頓時便像是發瘋了的犀牛,猛然站起身來,雙手抽掉了背在後背的荊條,大聲吼着內心由於恐慌而轉化的暴躁: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我媽呢?!...”
這時眼前這個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還未等奇米錄吼完,慢慢用那隻形如枯木的大手抽去了身上那件瀰漫着未知神秘色彩的黑色斗篷...
隨後在明亮的燈光下,一條花斑長有兩個腦袋的眼鏡蛇完全展現在了我和奇米錄面前:這條花斑雙頭眼鏡蛇,從凸顯肌肉分佈均勻的胸前,一直蔓延到像是被軍刀砍傷留下一尺多長傷疤的後背。雙頭眼鏡蛇那四隻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繞過後背的尾巴剛好又回到了胸前的腦袋下面。當我順着那兩個蛇頭向上看到那張臉時,我忽然便覺得我的喉嚨這時就像是被一根細長的鐵絲死死地勒住了,無論我怎麼掙扎都無法將就在鼻尖的空氣吸入肺腑...
今天在這個對我來說到處都充滿着神秘色彩的房間,眼前這個可以令得嬸嬸驚慌失措的神秘人,竟然是西餐廳外那個給我了一個寫有‘40600’盒子的出租車司機...
我本來還不覺得熾熱的臉上,頓時溢出了一層又一層的熱汗。眼前這個神秘的人到底是什麼人?爲何他會給我那些東西?爲何他今天又會出現在這裡?...
一連竄的疑問頓時便撐滿了我此時還未調整好的大腦...
這時我努力地調適大腦來舒緩不斷翻涌的疼痛,而另外一聲熟悉了音色的聲音頓時便又傳到了耳邊:
“奇米錄,我想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我說...我說...奇家家法第二十四條:對同輩血親,如有無故挑釁、傷害者,斷其手足;如有無故致殘、致死者,取其性命。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是在和林夕鬧着玩,我真的是在和他鬧着玩的...”
“哦,我們奇家就是將槍頂在兄弟頭上鬧着玩的,那好今天我也讓你的兄弟將槍頂在你的腦袋上玩玩!...”
話剛說完,只見站在奇米錄眼前的這個滿臉怒氣的中年男子慢慢脫掉了手上那雙人皮手套,斜視一眼此時跪在地上淚語交加形如喪家之犬的奇米錄。而後慢慢走到此時完全沉溺於驚訝恐慌坐在輪椅上我身邊,輕輕地俯下身子,原本還是帶着滿是怒火的臉上頓時便露出了十分舒緩的笑意:
“奇少爺,還認識我嗎?我女兒送你的禮物你感覺怎麼樣?”
“...你...”
“沒關係的,以後我女兒還會讓我送給你禮物的,只是現在你需要辦一件事。你現在已經是名人了,大街小巷都看着你的演講吃的飯,大慈善家。做的好!我們奇家有你這樣的人真是奇家之福啊...哦,對了,你放心吧,那兩段視頻連同底板和偷拍的人,我都爲你處理了,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了,我們奇家相信只有死人的嘴巴纔會永遠的閉上...”
“......”
“來,我給你一樣東西,你拿好它。它是好東西,有了它就會得到很多你想要的東西...”
話還未落在地上,這時我緊握在輪椅邊沿止不住打顫的手便被眼前這個第一次見面時還十分和氣的司機,笑着硬生生的從輪椅邊沿扒了下來,而後將一把左輪手槍輕輕地放到了我此時滿是熱汗,想要緊握卻怎麼也無法合上的手中...
隨後他緩緩鬆開了抓着我的手,滿是笑意的雙眼緊緊盯着我。沒有出聲,但嘴巴卻連續動了幾下,像是在說我爸爸的名字和‘殺’,之間想要表達的意思我怎麼也想不出來...
而後他便轉身慢慢走出了這個房間...
只留下了,一把槍,兩個人,三個無辜的亡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