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的聖誕節相當與華夏過年,節日氣氛濃郁的連空氣都是香甜的。
裴硯晨的德國室友在房間裡掛了一個聖誕日曆,聖誕日曆像一個小房子,上面有24個窗戶。從12月1號開始,人們每天早晨起來打開對應日期的那扇小窗戶,等到把所有窗戶都打開,聖誕節就到了。
因此,這樣的日曆也叫“聖誕倒數日曆”,如今的聖誕日曆裡通常還會放下小零食,大都是各式各樣的巧克力、糖果之類的甜食。
這個聖誕日曆已經打開了22格子,只剩下兩格了。
十二月的德國有些冷,漢諾威的戶外更是又溼又冷,但依舊阻止不了德國人過聖誕的熱情,無論哪一個城市,不論大小,都會舉辦聖誕市場。
市場裡除了賣德國傳統的小吃和燒酒,還可以買到各式各樣的聖誕裝飾,蠟燭、松枝做成的花環、各類燈飾等等。伴着糖果的甜味和酒香,逛一圈下來就能領略到德國的傳統風情。
不僅是德國人,來自其他國家的人也很喜歡這樣的集市。
尤其是在晚上,穿行在大街小巷,可以看到很多掛起的燈鏈,如同閃爍的繁星,在寒冷而漆黑的夜晚,這些美麗的彩燈爲人們帶來了溫馨和浪漫。
但是這些東西大抵上和裴硯晨是無關的,其一她不信基督教。
其二,除了學習,她還要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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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留學生簽證對於學音樂的特別友好,留學簽證上有註明“可以參加音樂演出方面的工作”,因此裴硯晨不僅在學校找到了一個助教的工作,週末還會去劇場表演。
今天是週末。
漢諾威音樂學院的學生在校外找個劇場演奏工作還是很容易的,畢竟漢諾威音樂學院在歐美音樂界的知名度相當於哈佛大學在世界學林的地位,它的鍵盤專業在世界上可以說無人能出其右,鋼琴專業裡面有四五位世界著名的大師,譬如,。
還有多人還是世界著名鋼琴大賽如老柴、拉赫的評委會主席。漢諾威的手風琴、絃樂、管樂等都享有世界聲譽。
相比之下,因爲流行音樂被大衆所熟知的美國的茱莉亞、伯克利等音樂學院更偏向理論,而德國則更推崇演奏技術。
其實在古典音樂界,德國學派(或歐洲學派)與俄國學派纔是音樂界公認的兩大學派,根本不存在什麼美國學派。
看上去好像許多活躍於世界舞臺的著名演奏家都是來自美國,其實大都是在歐洲(俄國也屬於歐洲範疇)成名,後到美國發展的。
因爲美國作爲世界上最發達的工業國,爲演奏家們提供了更多的舞臺及商業機會。歐美音樂界稱之爲“歐洲生產,美國包裝”現象,但近幾年來因爲華夏強勢崛起,亞洲也爲世界古典樂壇展開了輸出活動。?
除了漢諾威音樂學生的身份之外,裴硯晨在今年五月份剛剛拿到了“2015年德國漢諾威約瑟夫.約阿希姆國際小提琴比賽”的冠軍,這個世界級的比賽正是在漢諾威音樂學院舉行的。
在漢諾威音樂學院的華夏留學生並不多,只有二十多個人,因此各個都互相認識,主要分佈在鋼琴和手風琴專業,其他的專業例如絃樂就是她和另外一個上戲的學妹,聲樂和作曲也有小貓兩三隻。
之所以華夏人少,也是因爲漢諾威音樂學院實在太難考了,尤其是鋼琴專業。
在漢諾威音樂學院鋼琴專業的華夏學生全部都是在國內小有名氣的人,吳迪也是其中之一,他也拿到了交換資格。
不過比他有名的大有人在,除他之外還有拉赫瑪尼諾夫第一名沈錦文,範.克萊本國際鋼琴比賽第二名的陳吉,他也曾經得過是肖邦第四。
另外就是裴硯晨最討厭的,在京城頗有名氣的王蕭蕭,裴硯晨不知道他在國際上得過什麼獎,但聽說也得過幾個不痛不癢的鋼琴比賽的名次。
王蕭蕭屬於家裡襯點兒小錢,整天開着一邁凱倫上學,自我感覺極其良好型,像是認準了裴硯晨這樣的姑娘就該屬於他,自作多情的逮着機會就找她說話,要請她吃飯,請她聽音樂會,要帶她看遍世間繁華。
在漢諾威音樂學院,王蕭蕭這樣的人物雖不入流,但總還是存在。
除開王蕭蕭之外,另一個可笑的,叫做張海雲,是中央音樂學院周奇仁的弟子,在烏克蘭霍洛維茲國際鋼琴比賽中得過第二名(也是一個輕量級的比賽),又開了幾場小規模的演奏會,因此一直認爲自己是個大腕,時常藉着機會就堵住裴硯晨要交流學習,還誇口要提攜她進步。
這些她只是覺得好笑,當然還有不少喜歡她的德國人,相比之下德國人比較好打發,拒絕了就不在打擾。
二十二號這天,裴硯晨像往常一樣在宿舍裡吃了一個黃油麪包,她很想念上戲食堂的豆漿油條,便宜又好吃,不過黃油麪包也算差強人意。
這是德國室友昨天做的類似猶太人稱爲challah的麪包,外表深黃,裡面非常鬆軟,有濃郁的酵母香之餘帶點淡淡的甜味,很配黃油尤其是有鹽晶的鹹黃油。?
吃完之後她透過窗戶上的毛玻璃看了眼外面的天氣,陰暗中蘊着潮溼的水汽,遠處還有汽車的尾燈閃爍,讓人覺得陰冷,有時尚海也是這樣,所以裴硯晨很是習慣。
對裴硯晨來說,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生活有種清涼的幸福。
德國女生在寢室裡住的少,經常宿舍裡只有她一個人,這間小屋子被她整理的異常乾淨整潔,洗手間裡亮晶晶的,水跡擦掉以後她都要注意有沒有新的冒出來,理好的箱子到擺在牀下放的規規矩矩,只有回國的時候纔會用到,內衣襪子t恤一疊疊整整齊齊的放在衣櫃裡,鞋子對稱地擺在牀邊,第二天早上也不會被誰踢亂。
卷好的充電線沒有偷偷把自己伸展開再重新打結,廉價的外套在衣櫃裡,潔白的毛巾掛在浴架上,所有的一切都被她整理的井井有條,看上去比德國人還要嚴謹,無論是從視覺還是從聽覺上,這個斗室大多數時間一切都很規律安寧。
吃完東西,裴硯晨提着裝有“晨曦之星”的小提琴琴盒準備下樓,想了想,又穿了件套頭帽衫在棉服裡面,接着又拿了一筒餅乾塞在個紙袋子裡。
開門,把提着琴盒拿出去,回頭看看她撿回來的黑白色的小貓,小石子瞪着圓圓的大眼睛,坐在牀下的暗影裡,裴硯晨向它揮手,然後夾着紙袋子,鎖門扭頭走了。
剛走出宿舍,她就看見了王蕭蕭等在門口,大冬天他還是帶着個墨鏡,一身的logo貨,搞得自己像個暴發戶似的。裴硯晨記得最可笑的是他的一張演出海報,居然也是這幅墨鏡行頭,如果不仔細看說明,她還以爲是給哪個眼鏡牌子作廣告的。
裴硯晨對於他靠着牆壁雙手抱在懷裡的耍帥的造型?無動於衷,目不斜視的直接走過王蕭蕭,但這人卻沒有自知之明,開口喊道:“喂!裴硯晨!今天有程曉羽的新片,全球投資最大的電影《泰坦尼克號》你去看麼?我買了票!”
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裴硯晨的曼妙的身子在寬大的棉服裡顫抖了一下,她該是多久沒有聽見有人說起這個名字了?
人類顯然很不擅長判斷時間持續了多久,無聊、疲憊或者悲傷時感覺度日如年,忙碌、快樂或社交時又覺得時光飛逝。回顧以往時,生活比較充實的時期顯得過得比較慢,而平淡的時期、虛度的光陰彷彿瞬間即逝。
裴硯晨知道,她可以用星辰運行和太陽的升沉、用鐘錶來準確地度量時間,但對於她來說,時間的主觀感受或許更重要。
時間的真正量度是一種內在的量度,是心的感受。
時間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跨度,讓慘痛變的蒼白,讓難以承受的人選擇離開,而執着的那些人,站在原地歷經滄桑看着眼前人來人往,等待時間給自己一個答案。
裴硯晨不過稍稍停駐了片刻,頭也沒有回繼續朝冷風裡走去。
王蕭蕭並沒有注意到裴硯晨這短暫的遲疑,他追了上來伸手攔住裴硯晨道:“喂!裴硯晨,這個程曉羽不是你們校友嗎?你校友的電影你都不支持一下?”
“讓開。”裴硯晨一隻手插在深藍色的棉衣兜裡,一隻手提着琴盒冷冰冰的說道。
王蕭蕭摘下墨鏡,露出一個自認爲帥氣的笑容道:“我說,裴硯晨你至於麼?不就是得了個約瑟夫.約阿希姆第一名嗎?對了,好像程曉羽還得過肖邦吧?我跟你說,現在國內音樂界上空漂浮着一股很浮誇的風氣。如果你稍微有一點名氣,在國際比賽中得到個名次,國內的媒體就會馬上給你帶上“鋼琴神童”、“音樂天才”的光環,甚至“大師”的皇冠。好象突然之間,我們華夏成了古典音樂的搖籃。我認爲,這種風氣要不得......”
裴硯晨懶得跟王蕭蕭廢話,直接繞過了他繼續朝前走去,兩側的橡樹林像是陰鬱的雲,襯得背後年代感久遠到泛黃的宿舍樓有些陰森。
王蕭蕭這種人的意識裡就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更不會覺得別人不喜歡他,情商幾乎爲零的他又一次追了上來,接着說道:“如果純粹的按照天才的概念來說的話,也許只有沈錦文才可以勉強稱之爲天才。在歐洲,像程曉羽這樣的天才多的是。我只是說鋼琴方面啊!而且有一點我感觸非常深,那就是華夏的‘天才’和‘神童’都是在父母老師的嚴厲督促下,甚至棍棒的威嚇下培養起來的.....”
說了半天興致勃勃的王蕭蕭才發現自己是來請裴硯晨看電影的,於是他打住話題,說道:“扯遠了,我現在說的是看電影.....”
裴硯晨加快腳步,任由王蕭蕭在一旁聒噪,一句不回,但王蕭蕭還是不知疲倦的妄圖打動裴硯晨。
快到絃樂系教學樓的時候,一輛寶馬停在路邊,裴硯晨和王蕭蕭經過的時候,陳海雲在裡面按下玻璃,露出一張方正的臉,他大聲的說道:“裴硯晨,我買了《泰坦尼克號》的imax電影票,晚上七點開場,一起去嗎?”
裴硯晨都沒有看陳海雲那張自認爲帥氣的臉,頭也不回的直接說道:“謝謝!我晚上還有演奏,沒時間。”
陳海雲看了眼追在一旁的王蕭蕭,連忙下車,追上兩人道:“不止是我,我們學校的幾個華夏人都去......話說那個程曉羽不是還是你們上戲的嗎?對了《梁祝》......”
說到梁祝,陳海雲這纔想起來裴硯晨的成名作,似乎就是這個半吊子古典音樂人程曉羽的作品,他道:“你和程曉羽應該認識吧?”
又一次聽見這個名字,裴硯晨乾脆從口袋裡掏出耳機,插在耳朵裡,然後開始播放勃拉姆斯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見狀,覺得好事被破壞的王蕭蕭十分不爽的看陳海雲一眼道:“開輛寶馬3系出來泡妞也不嫌磕磣。”
兩人一直因爲都在追求裴硯晨而關係不好,不過陳海雲比王蕭蕭的自以爲是稍稍淺一些,卻也是個傲氣的主,立刻就懟了回去道:“有錢了不起?請問你拿過什麼獎?最煩你這種做作的人,看你演奏我就來氣,就像屁股上長了個超級大痔瘡,搖頭晃腦的人都要給你晃暈了......”
王蕭蕭“呵呵”冷笑道:“說的自己很牛掰的樣子,一個輕量級鋼琴比賽可以在人前唸叨一年,還真把自己當大腕了?我呸!裴硯晨不會喜歡上你的,死了這條心吧!”
“笑!老子在怎麼也是在國際上拿了獎的,你呢?超市獎還是商場獎?是不是可以得幾包尿布和洗衣粉帶回去自己用?”陳海雲針鋒相對的嘲弄道.....
裴硯晨加快腳步將一切拋在腦後,剛走進教學樓,就碰到了和她一個導師的上戲小師妹,小師妹對裴硯晨笑道:“裴學姐,今天好多人說一起去道格拉斯商場中心店的電影院看《泰坦尼克號》首映,你去不去?”
裴硯晨搖了搖頭道:“我晚上有演奏,不去了.....”
小師妹笑了笑道:“哦!我知道,所以不是晚上,而是下午去.....”
裴硯晨哽住了一下,道:“我下午.....要練琴,晚上演奏的曲目還不太熟......”
小師妹靠近裴硯晨抓着她的棉服小聲道:“聽吳迪學長說你和程學長有過一段,所以肯定不會去,我還不信呢!原來是真的啊!”
從來都很冷靜的裴硯晨有些緊張的搖了搖頭道:“吳迪瞎說的,我和程曉羽沒有什麼關係.....”還沒等小師妹回話,裴硯晨就朝着洗手間衝去,甩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間.....”
用冷水洗了洗臉,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冰冷的水珠滑過她同樣冰冷的蒼白肌膚。
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在忙碌着,追求着,絕大多數人都生活在窘迫之中,關懷和愛這種東西她是從來不忍心索求的,不過她也不對他人和事情感到失望,因爲她從來未曾擁有過希望,也許在短暫的那麼一瞬間,她有過。
這個上午,從不出錯的她,拉錯了好幾回加維涅的隨想曲,她的導師莫澤爾皺着眉頭看着她道:“裴,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你把自己腦子裡的那根弦繃的太緊了!”
.........
下午她打算去超市買點東西,所有的事都是她一個人在做:採辦日用品,去洗衣房,考慮三餐,考慮練習和演奏如何安排。
一路上隨處可見《泰坦尼克號》的海報,就連公交車上都有,好不容易到了超市,因爲奶比礦泉水要便宜一些,她一直都買的巧克力奶,今天裴硯晨想換換口味,她不喜歡喝鮮奶,又認不清只有希伯來文和俄文的各種軟硬奶酪哪些她可以吃,於是乾脆還是買了巧克力奶。
買單的時候,收銀員還給了她一份優惠指南,上面也印着《泰坦尼克號》,她提着塑料袋,心想:吃一塊糖酥麪包,喝一杯巧克力奶,也許能喚起一種幼兒園的幸福感,也許就能不在想起來了。
走出超市門口,看見對面大樓的廣告牌上印着巨大的《泰坦尼克號》宣傳海報,程曉羽的名字很大很大......?
裴硯晨低頭朝公交車站走去,她覺得出門就是一個錯誤......
路過恩斯特奧古斯特廣場,今天週末又是聖誕臨近,這裡人聲鼎沸十分擁擠,公交車站就在這裡,裴硯晨又被攔了下來,一個金髮美女記者拿着麥克風問道:“請問你是那個國家的人?”
裴硯晨看了一眼攝像機,機械的回答道:“華夏....”
“wo!wo!那你一定會看《泰坦尼克號》的對吧?支持程曉羽導演的對吧?”
........
裴硯晨將塑料袋放在凳子底下,坐在有些擁擠的imax觀影廳裡,20歐看一場電影對她來說是一個十分奢侈的行爲,不過20歐能夠買一個心情平靜還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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