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榮連續服用了三天太監進貢的神藥,精氣神比以往好了很多,腿上的腫脹似乎也消退了……只不過皇帝陛下睡眠越來越少,以至於常常半夜披衣而起,在地上不停踱步,又時而在書案旁邊,凝神靜思,或是提筆揮毫。
不過柴榮寫完之後,都會把紙張扯得粉碎,扔進火爐之中,化爲灰燼。只是這一日匆忙,沒有完全燒乾淨,留下了一角,宦官在打掃的時候,窺見了兩個只剩下一半的字,他看了半晌,終於辨認出來,應該是“葉華”!
果不其然,君臣相得只是假象,當陛下病痛纏身,失去了自信的時候,就會猜忌自己手下的第一重臣。
葉華,你要完了!
宦官悄無聲息,退出了行宮,偷偷將一顆蠟丸放在了牆頭,很快就有人取走。他剛回來,就發現小太監來叫他。
“師兄,快着點,聖人找你呢!”
宦官連忙跑進去,發現柴榮臉色鐵青,正在發怒質問,“藥呢,朕的神藥呢?快給朕拿來!”
宦官忙跪爬了幾步,笑嘻嘻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水晶的小盒,裡面裝着紅豔豔的藥丸。
“陛下請看,這是奴婢特意給陛下尋來的,比之前的黃色藥丸更加神效,尋常人可是吃不到的!”
柴榮不管他的廢話,劈手將藥丸奪過來,急忙將一粒塞進了嘴裡。那副焦急的模樣,簡直像個乞丐遇到了美食。許是覺得吃相不雅,柴榮氣得飛起一腳,把宦官踢得滾出去好遠。
“該死的奴婢,還不出去!”
宦官疼得齜牙咧嘴,可心裡卻笑開了花,什麼雄主明君,根本是扯淡!還不是被一個沒根之人捏在手裡,裝什麼大瓣蒜!
心裡這麼想着,但是卻不敢表現出來,他連滾帶爬,出了行宮,又急忙去傳遞消息。宦官沒有注意到,柴榮服藥之後,急忙轉身,又把藥丸吐到了手心裡,用宣紙包了。等到繡衣使者前來送信,柴榮才把包着藥丸的紙包給了繡衣使者,帶出了行宮……
一轉眼幾天過去,女真各部頭人,高麗國使者,悉數來到了幽州。
柴榮神采奕奕,騎着御馬,讓所有使者領略大周將士風采,演示火器戰法,頓時嚇得這幫人伏地磕頭,皇帝陛下心花怒放,宣佈了豐厚的賞賜,並且讓他們隨着聖駕一起回京,到開封再開開眼界。
就這樣,柴榮統帥着十萬大軍,在無數人的簇擁之下,浩浩蕩蕩,一路返回京城。
他們的速度很慢,足足走了一個月,纔回到了開封。
在京文武,以葉華李肆爲首,迎接聖駕返回,歡迎儀式格外浩大。
太子郭宗訓替父皇牽馬墜蹬,恭迎父皇回宮。
柴榮回京之後,首先召見了葉華。
“朕不在京近一年時間,卿籌措軍需,裁撤兵將,頗有功勞,朕心甚慰……前些時候,朕看到卿的一份奏疏,說事務繁忙,需要幫手……朕準備提拔幾位閣員,葉卿有什麼看法?”
葉華忙道:“臣左支右絀,已經是捉襟見肘,能挑選賢才入閣辦事,臣求之不得。”
“那好!”
柴榮果斷道:“天官趙普多年來謹慎老成,足堪大任。禮部尚書沈義倫才學出衆,熟悉典章制度,還有盧多遜,此人雖然急躁了一些,但不論移民,還是籌辦軍需,都頗有功勞,就讓他們三個入閣,葉卿怎麼看?”
皇帝陛下都點頭了,葉華還能說什麼,“聖人慧眼識英才,有此三人輔佐,必定海晏河清,天下無事!”
“哈哈哈!”
柴榮朗聲大笑,“朕南征北戰,所求者,就是天下太平,安寧無事,葉卿真是深知朕心!”
君臣又談了一會兒閒話,葉華就從宮裡出來。
轉過天,柴榮就把三位新進閣員叫進了宮裡。
按理說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可問題是柴榮跟他們一口氣談了兩個時辰,比葉華還多了一倍……等到三人出宮之後,聖旨立刻下來,不但讓三個人入閣,還給分派了任務,趙普輔佐王樸,處理全局,兼管裁軍後續事宜,沈義倫與李肆同掌教化大事,至於盧多遜,則是負責財稅。
得到這個結果,李肆都傻了。
新進閣員,怎麼都要學習一段時間,適應了職位,把板凳坐熱了,才能授予權力。
現在剛剛入閣,就給了大權,而且新入閣的三個人,正好對應了王樸、李肆、葉華三位老人,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師弟,我是不是該告老還鄉了?
李肆還差一歲到不惑之年,他這麼說,顯然是發牢騷。
葉華聳了聳肩,“反正我不願意挨累了,能回家享福最好。”
李肆纔不相信葉華的話,“我說師弟,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刀子已經壓在了脖子上,現在回家,只怕不是享福,而是等死!坐以待斃那種!”李肆陰森森的,彷彿一個呲牙咧嘴的老鬼……葉華依舊無動於衷。
“你說完了?”
“說完了!”
“那好,我要去接三兒放學了。”
葉華沒有留在內閣,他只是讓書吏跟趙普交割,兩個人來個將帥不碰面……李肆咬了咬牙,他認識葉華也快十年了,根據李肆的觀察,葉華這傢伙向來是居下位,處劣勢的時候,會爆發出超乎尋常的戰鬥力,各種手段,智計百出。
一旦到了上位,葉華就會斂起鋒芒,把功勞給別人,包括他在內,都是被葉華弄進內閣,過了一把大學士的癮!
“你個小傢伙壞滴很!”李肆哼道:“你裝死,我也裝死,我就不信,刀斧加身,你能無動於衷!”
想到這裡,李肆乾脆也學着葉華,跟沈義倫交割之後,就請了病假,回家抱孩子了。
頃刻之間,朝局驟變。
王樸依舊是柴榮最信任的大臣,奈何他孤掌難鳴,三位閣員手拉手,一下子就分去了王樸大半的權力。
趙普接過了葉華的裁軍任務,如果說之前葉華還算溫和,對裁下去的將士盡力安排,到了趙普這裡,就完全沒有道理了,經常是整整一個營,幾個營,不分良莠,一起裁掉。
大筆揮動,好多人就失去了生計。
雖然從度支部那邊能得到半年的軍餉,作爲遣散費用,也是杯水車薪,軍中怨聲載道。
包括趙匡胤等人,都把希望寄託在了葉華身上,希望他能出面,替大家爭取公道。可侯府的大門死死關閉,誰也見不到葉華的面。
當下京城不斷有傳言,說陛下卸磨殺驢,逼着冠軍侯裁撤人馬,現在把裁軍的罵名讓侯爺一個人扛,八成要廢了侯爺的兵權……還有人說,自古以來,冠軍侯都沒有什麼好下場,飛鳥盡,良弓藏,看起來,侯爺也逃不過這一劫。
身處漩渦之中,葉華卻比任何人都輕鬆悠閒,他只是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弄清楚那個紅色的小藥丸,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侯爺,屬下已經查明,進獻給陛下的藥丸,與進獻給王溥王相公的藥丸,極其相似,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陛下的藥,更加兇猛!”楊佑躬身說道,他的獨眼之中,閃爍着憤怒的光芒。
喪心病狂,居然有人用虎狼之藥,暗害天子!還有半點良心沒有?
更讓楊佑不敢置信的是,身爲天子,至高無上,居然這麼脆弱,假如沒有可靠的心腹之人,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難怪古往今來,多少位皇帝都死得不明不白,說起來,都讓人膽顫心寒!
“侯爺,接下來還要不要查藥物的來源?”
葉華搖了搖頭,“你就算查下去,也查不到真正的兇手……當下朝局最壞的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陛下手握着倚天劍,也不知道要砍誰!”
楊佑福至心靈,急忙道:“侯爺,莫非這就是陛下要提拔那三個人,閒置侯爺的原因所在?”
葉華沒有否認,而是笑道:“要打仗了,總要分得清敵我才行。”
沉默了一會兒,葉華又道:“那些退役將士安頓如何?”
“侯爺放心,趙普那個孫子無恥,可下面咱們的人不少,委屈不了。”楊佑嘿嘿道:“侯爺這一招厲害,明着裁軍,暗中把咱們的人遍佈所有州縣,到時候登高一呼,八方響應,不愁大事不成!“
嘭!
葉華狠狠懟了楊佑一拳。
“瞎說什麼,我是希望他們能穩住地方,這一次註定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藏在朝中的毒瘤必須清除!我只能盡力而爲,不要傷害大周太多才好!”
葉華不再說話了,楊佑緩緩退出,他也走地道,而且是從商王府那邊出去,沒有人能察覺。
又過了幾天,趙普等人入閣已經滿一個月,各項政務都十分嫺熟了。
趙普向柴榮進呈最新的裁軍進度。
“啓奏聖人,在京禁軍,各地的廂軍,均以裁撤完畢,只有歸來的十萬大軍,還不知道如何處置,請陛下示下!”
柴榮想了想,道:“火器人馬不能裁撤,其餘人馬,要厚賞!”
“臣遵旨!”
趙普躬着身體,又道:“聖人,是否可將這些人馬與禁軍混編,重新整訓,完全裝備火器?”
“可!”柴榮沉聲道。
趙普再度進身,“啓奏陛下,士卒裁撤,那領兵將領該如何?是否也一併裁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