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作戰,最忌諱後方不穩,人心不安。
眼前的局面,比起真正的兩軍交鋒還要兇險,而政事堂,作爲朝廷中樞,上佐天子,下承百官,九州萬方,億兆黎民,擔子非常重,又非常關鍵。
從王溥以下,諸位相公,不管因爲任何原因,能死心塌地站在天子這邊,柴榮就已經贏了一半。
“諸位愛卿,現在該商討一下,要如何收拾殘局了!”皇帝陛下如釋重負道。
……
大周學堂,第一批五十名學生,整裝待發。
繡衣使者那邊,已經準備了車駕,還備了不少傭人,他們琢磨着,大周學堂的小祖宗們,應該跟太學一樣,都是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只知道讀書的呆子。
可他們到了學堂,真是嚇了一跳。
這五十名學生,穿着整齊的短打,揹着行李,每個人帶着一截竹筒裝水,一個木碗吃飯,還有人攜帶着鐵鍋,臘肉,大米……甚至有人揹着弓箭,帶着短刀,漁網等狩獵用具。
哪裡是學生啊,這要是發一身軍裝,豈不是成了士兵了!
難道大周學堂,培養的是丘八不成?
實在是新鮮!
更讓他們意外的還在後面,一聲令下,學生們居然就靠着雙腿,揹着那麼重的行李,隨着繡衣使者北上了。
李煜本來是騎在馬上,見學生們用雙腿走路,他也不好意思了,只能跳下來一起走。按理說他的年紀比學生們大,體力也應該更好。
可走了大半天,他是一點便宜沒佔到,相反,還氣喘吁吁,十分狼狽。
李煜注意到,學生們是早有準備,他們都綁着裹腿,每十個人作爲一組,分別在前面領隊,那些炊具兵器,也是輪流拿着,每一個人都負擔差不多,公平合理。
一看就是訓練出來的,一個學堂,居然堪比軍營,真是有名堂啊!
身爲南唐的皇族,李煜總還是有那麼一絲絲野望的。
在他的仇人名當上,第一名永遠都是他大哥李弘冀!
李煜很清楚自己和大哥的差距,縱觀天下,能勝得過李弘冀的,只有葉華!李煜一直在偷偷觀察葉華,學習他的種種作爲。可每當李煜覺得已經得到了精髓,有了幾分功力的時候,就會出現一片全新的天地,讓他立刻變得渺小無比。
先是學習養馬練兵,接着學習當繡衣使者,如何心狠手辣,如何明哲保身,等這些學完,脫胎換骨,葉華的學生又冒出來了。
李煜都快抓狂了,葉華啊,你到底還有多少東西沒有拿出來?莫非我這輩子,都趕不上他了?
大哥啊,難怪你會敗在葉華的手裡,一點都不冤!
李煜這一路上,思前想後,表面上看起來平靜淡定,可內心卻是波濤洶涌,翻江倒海,他巴不得路程長一些,他好能多看看。
可軍情如火,他們渡過黃河之後,趙普已經安排了士兵,迎接師生過去。
不過是年前年後,趙普就像老了十歲似的,鬍子拉碴,十分憔悴疲憊。
清丈田畝,本就是得罪人的事情,他做好了拼命的打算。
可問題是,剛剛做了一半,不少地方官就跑了,他們辭官,沒有人落實,清丈田畝的事情不得不暫停。
這一停可不打緊,原來失去土地的士紳怎麼會甘心情願,他們覺得朝廷不成了,立刻糾結打手,把已經分出去的土地,重新搶回來,還增加田租,補償損失。
拿到了土地的百姓怎麼甘心吐出去,而且地主們又增加田租,拿他們泄憤出氣,老百姓一怒之下,就聚集在一起,拿起鋤頭木棒,跟地主的打手鬥在一起。
整個河北大地,幾乎每天都有械鬥,每天都要死好幾個人,甚至民風彪悍的地方,雙方各自出動上千人,一場仗打下來,能死幾十人,甚至上百人,比起真正的戰鬥也差不多了。
趙普是再有本事,也解決不了遍地的烽火,所幸趙匡胤駐守在幽州,幽州那邊的清丈任務不重,趙普從趙匡胤那裡,借來了一些人手,又調了一萬精兵,總算是暫時安定了地方。
但是清丈一天不結束,河北就一天不能安寧。
過完年,眼看着春耕就到了,如果因爲亂子,影響了耕種,進而弄得糧食不夠,那可就惹了大禍了!
趙普能不着急嗎!
初次擔負重任的學生們,頓覺壓力比泰山還大。
他們在鄴城幾乎沒有停留,就被分派到各處,協助清丈工作。
作爲這一次的頭兩名,張齊賢和範杲更是要比別人小心謹慎。
他們兩個被分到了滑州,由於同時要顧及黃河堤防,把泄洪區留出來,他們決定親自下去,走訪各個鄉村,瞭解一手情況……十天下來,兩個人的靴子磨漏了,腳上全都是血泡,那個慘相就不用形容了。
不過張齊賢挺高興的,“侯爺在教材裡總算絕知此事要躬行,過去我還不以爲然,這次真正在鄉村走一走,真是獲益匪淺。其實老百姓還是明白事理的,只是沒人願意跟他們講解罷了。”
範杲道:“別高興太早了,村民的要求我們弄清楚了,他們缺的田也都有數了。可下一步呢?那些世家大族,願意讓出土地嗎?我看啊,接下來纔是真正的大戰!”
張齊賢道:“戰就戰,大不了調兵,有什麼好怕的!”
他們倆準備回城,仔細商量下一步的動作。
正好路過一個村子。
在這個村子裡,還有一個熟人,不是別人,正是柳開!
作爲考試的探花郎,柳開的年紀太小,樑周翰是不想放行的,奈何這小子軟磨硬泡,樑周翰沒有辦法,只能答應。
不過爲了保護他的安全,樑周翰知會了柳家,讓他們派出人員,保護這位小少爺。柳開倒也沒有拒絕,在一堆學生裡,只有他是帶着十個護衛,前呼後擁,來到河北的。
暗地裡大傢伙都在嘲笑,心說柳開這小子就是跑出來玩的,瞧見沒有,就憑這副做派,那就是少爺羔子。
咱們沒人家河東柳氏的威風,也就別羨慕了。
別人議論紛紛,而張齊賢和範杲還挺欣賞柳開的才智。
“來,咱們瞧瞧,這位柳少爺是怎麼清丈田畝的。”
他們兩個來了,碰到個柳家的家丁,一打聽,柳開早上帶着人出去了,要晚上纔回來。這倆人想了想,不妨等等看,如果柳開遇到了麻煩,他們也能幫着排憂解難。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柳開終於回來了。
他聽說兩個同窗來看自己,立刻吩咐準備酒宴,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來見張齊賢和範杲。
“怎麼樣?清丈田畝不容易吧?”張齊賢笑呵呵問道。
柳開傲然一笑,“也沒什麼難的,我打聽清楚了,這裡有一個惡霸,姓範,說起來還是範師兄的同宗!”
範杲板着臉道:“我在這裡纔沒有親戚,你胡說什麼!”
柳開大笑,“既然不是範師兄的親戚,那就好辦了,我已經找到了他殘害百姓,買賣女子的證據,準備請衙門出兵,把他給抓起來,下獄!”
張齊賢好奇道:“怎麼,這個姓範的還買賣人口?”
“嗯,他設套害人,遇到有困難的百姓,他先低息借一筆錢,然後就按照驢打滾的算法逼債,借錢的還不上,他就搶人家的土地,房子,還把人家的妻子女兒賣掉抵債!”
張齊賢吸口氣,“這不是吃人不吐骨頭嗎!如果坐實了,簡直可殺不可留!”
他們說着話,家丁端上來一口鍋,裡面還煮着一塊肥嫩的肉。張齊賢從小家貧,一次餓極了,他把鄰近掛在外面的羊皮偷了來,切成小塊,放到鍋裡燉了。
一鍋羊皮,頂了三天飽飯。
張齊賢是真的餓了,他張牙舞爪,直接用刀子切,沾上蒜汁,十分可口。
“範師兄,你也吃啊!”
範杲點頭,也略微嚐了幾塊,他吃過很多種肉,唯獨今天的肉,味道非常不一樣。他想問柳開,又怕被笑話,故此只吃了幾塊,就放下了筷子。
倒是張齊賢,吃得非常痛快。
一夜無話,轉過天,他們倆告辭,張齊賢就說道:“柳師弟,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進城調兵啊?”
柳開淡然拒絕,“不必了。”
“哦?你有辦法對付那個姓範的?”
“哈哈哈,不但有,而且我已經把人抓了!”
“抓了,在哪兒?”張齊賢好奇道
柳開突然眨眨眼,輕笑道:“兩位師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你們昨天晚上不是見到了嗎?還很爽口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