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華很好奇,魏仁浦可是郭威身邊的大紅人,等閒離不得,怎麼會爲了一個皇甫暉,跑到前線冒險呢?
“冠軍侯,你不知道,這幾十年來,沙陀人竊據中原,有很多名士不願意屈居沙陀人之下,就紛紛南渡,歸順了李家,成了南唐的臣子。其中有大名鼎鼎的韓熙載,常夢錫、馬仁裕、王彥鑄、高越、高遠、江文蔚等等,此皆一時豪傑。如果能爲大周所用,必定能助陛下一統天下,只是……唉!”
葉華明白了,敢情是想千金買馬骨,拿皇甫暉作爲例子,去吸引南唐的文武。
想想,一個害死了皇帝的喪門星,尚且能得到賞識重用,更何況他人!老魏的算盤打得是真精明。
奈何皇甫暉這傢伙到了老,還良心發現了,寧願戰死,也不願意改投大周,讓算盤落空……
葉華想了想,“其實吧,就算皇甫暉死了,也能做文章的。”
魏仁浦眉頭一皺,“他都死了,還怎麼做文章?”
“這個……方法很多了。”葉華突然笑了,“魏相公,你真的想不到?”
魏仁浦黑着臉道:“有辦法你就快說,別賣關子!”
葉華笑嘻嘻的,“這樣行不,你給我施個禮,我就告訴你,如何?”
魏仁浦笑了,“冠軍侯,你未免小瞧老夫的心胸了?受人一字便爲師,你要是有好辦法,我給你施禮又何妨!”
說着,這位連連作揖,對周圍的小兵都不迴避,旁若無人。
弄得葉華有點尷尬,他是想敲魏仁浦的竹竿,撈點好處的,沒想到人家還真不在乎面子。葉華可不敢繼續開玩笑了。
魏仁浦這個傢伙陰着呢!又深受郭威信任,惹惱了他,可沒有好下場!
“辦法其實很多,比如讓陛下降旨,敕封皇甫暉,給他建廟祭祀!”
魏仁浦很不滿,“這個辦法太尋常,人是我們殺的,建個廟也僅能挽回一二,沒法扭轉乾坤的!”
“那一萬石青鹽呢?”葉華笑吟吟問道。
“什麼意思?”
“魏相公,我們可以散佈消息,說皇甫暉是爲了奪回鹽城,解決江南百姓吃鹽的困難,舍了一條老命,戰死疆場,爲國殉難。雖然是兩國仇敵,但是我們被老將軍的忠義感動,送給南唐一萬石青鹽,不是給朝廷,而是送給南唐的百姓,以表示我們對皇甫將軍的敬意!”
魏仁浦眼前一亮,伸手點指着葉華,忍不住搖頭長嘆,“我說冠軍侯,難爲你怎麼想出來的,這可是給了南唐君臣結結實實的一巴掌啊!”
葉華靦腆道:“其實還可以反覆扇巴掌!”
“怎麼扇?”魏仁浦興趣更大。
“我們可以先封鎖皇甫暉戰死的消息,宣稱他受了傷,我們在全力救治,再放出消息,說皇甫暉已經投降,等南唐那邊有了動作,我們派遣一個舌辯之士,把青鹽送去,然後極力宣揚皇甫暉的忠勇仁義,要大做文章,把南唐君臣變成嫉賢妒能,害死忠良的小人!”
“哈哈哈!”
魏仁浦撫掌稱讚,“妙,真是妙策!當初徐鉉來我大周,耀武揚威,舌綻蓮花,這一次我們要扳回來!派遣的使者必須能言善辯,沉着冷靜才行。”
魏仁浦很認真想了想,“我說冠軍侯,你想不想去?”
葉華狠狠瞪了老魏一眼,你丫的就是個壞種,想把小爺往火坑裡推啊!
“去,我當然願意去,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只要陛下點頭,我立刻動身!”
這話噎得魏仁浦沒詞了,郭威纔不捨得把葉華派出去呢!以前郭威就看重葉華,這次輕取鹽城,兩敗南唐,又斃殺了皇甫暉。
功勳赫赫嗎,南唐的君臣保證都恨死葉華了,派他過去,就算不會被殺,也很難安然脫身,必須另外尋找合適的人選。
軍前的文官本就不多,誰能不辱使命呢?
魏仁浦陷入了沉思……而南唐這邊,已經亂成了一團,楚州失守,門戶洞開,郭威大軍,兵進淮南,虎視江南,大有席捲鯨吞之勢。
李璟不得不再次召集文武,商討對策,南唐朝堂的精英悉數到場,除了齊王李景達,學士徐鉉之外,還有宰相宋齊丘、樞密使馮延己,孫晟、常夢錫、韓熙載,陳覺、李徵古等等。
面對着衆位朝臣,李璟忍不住哀嘆,“想必衆位卿家已經知道,周兵佔據了楚州,前線戰事不利,應該如何應付?”
中書侍郎孫晟挺身而出,“陛下,臣以爲勝負兵家常事,不必過於擔心。臣保薦大將劉仁贍統兵迎敵,一定能夠打敗周兵,光復楚州。”
劉仁贍的確是南唐少有的猛將,膽子大,有韜略,是難得的人才。只是劉仁贍爲人高傲,難免人緣不好,和頂頭上司樞密使馮延己不睦。
馮延己站了出來,“孫相公,老夫若是沒記錯,皇甫暉就是你保薦的吧?他辜負了聖恩,失陷楚州,還沒有找你算賬,怎麼還敢推薦人才?”
孫晟官職不在馮延己之下,並不怕他,朗聲道:“皇甫暉是皇甫暉,劉仁贍是劉仁贍,更何況皇甫將軍並未辜負大唐,我沒有看錯人!”
他的話剛說完,齊王李景達笑了。
“孫相公,你真的敢替皇甫暉擔保嗎?”
孫晟臉色變了,“齊王殿下,你是什麼意思?”
李景達呵呵兩聲,然後轉身對着李璟道:“陛下,臣聽聞楚州不戰而降,上萬士兵歸順郭威。皇甫暉帶領5000士兵出城,在半路被周兵殺敗俘虜,他已經投靠了郭威!”
“什麼?”
李景達的話,引起了一陣譁然。
皇甫暉兵敗,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他當場戰死,有人說他被俘不屈,痛罵周兵,身遭亂刃,被剁成了肉泥。
此時李景達又突然說皇甫暉是投降了,到底哪一個纔是真的?
“齊王,你可有證據?”
“有,臣在楚州的耳目發現,魏仁浦率兵出城,隨後在傍晚回城,他陪着一位老將有說有笑,護送着去見郭威,那位老將騎着一匹青色駿馬,披着鎖子連環甲,正是皇甫暉!”
李璟眉頭緊皺,怒火中燒,戰馬和盔甲正是他賜給皇甫暉的。
真是沒想到,他居然投降了!
“可惡!”
李璟氣得頓足捶胸。
齊王李景達得意洋洋,“陛下,皇甫暉那是弒君叛逆之賊,投靠郭威,並不奇怪。現在看來,鹽城失守,也和皇甫暉有關,他是想故意設下陷阱,引誘大軍北上,好聚而奸之,幸賴陛下英睿,沒有上當,皇甫暉詭計失敗,不得不投靠郭威。臣以爲當處斬皇甫暉一家,夷三族,以安民心。”
李璟低頭思索,孫晟急了,“陛下,現在情況未明,不能僅僅聽齊王一面之詞!”
李景達不樂意了,“怎麼,孫相公,你以爲我在說謊不成?”
這倆貨又要掐起來,李璟的腦袋都炸了。
“行了,不要再吵了,暫時先把皇甫暉的家人打入天牢,等查清楚之後,再做定奪!”
顯然,李璟還是偏向齊王的。
雖然沒有明着斥責孫晟,但是他推薦的劉仁贍被否定了。
馮延己推薦濠州節度使劉崇俊,此人兇悍嗜血,專門豢養無賴之徒,強搶民女,軍紀敗壞,惹來不少人的反對。
無可奈何,馮延己又推薦劉彥貞,結果這位的名聲還不如劉崇俊。
一連吵了三天,愣是派不出將領。
其實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南唐的朝廷明顯分成了兩派,其中以宋齊丘和馮延己爲首,是實權派,而已孫晟,韓熙載等人爲首,則是從北方來的士人,他們抱成了一團。
學士徐鉉屬於少數的中立派,在這種時候,根本沒有發言的空間。
而就在他們爭吵不休的時候,大周派出了使臣。
此人名叫沈義倫,是開封人士,前不久他出使吳越,大獲成功。經過魏仁浦的舉薦,來到了南唐。
兩方出於戰爭之中,其實是很危險的,可沈義倫毫不畏懼。
他是代表大周來的,就是有底氣!
“本官受天子之命,前來貴邦,是要問問你們,可是知錯了?”
沈義倫盛氣凌人,南唐的君臣難以接受,紛紛伸手指責,大聲咒罵。
“哈哈哈,無論你們說什麼,戰場上都是我大周節節勝利,而你們丟城失地,狼狽不堪!海州,楚州,鹽城,全都丟了!皇甫暉,鹹師郎,十幾員將領,數萬士兵,都被大周橫掃一空。如今天子移駕楚州,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如果識時務,去帝號,向大周稱臣,還有一線生機。如果不然,大軍南下之日,只怕沒人能夠倖免!”
“狂妄之徒!”李景達跳出來大罵,“我大唐精兵三十萬,猛將無數,即便偶有挫折,也不算什麼,你們不過區區小勝,就如此目中無人,才離着敗亡不遠呢?”
“哈哈哈!”
沈義倫笑得前仰後合,“真是慷慨激昂,可惜啊,空有精兵強將,卻不知道愛惜,又能如何?”
沈義倫說着,從懷裡掏出了一枚大印,放在掌上,掂了掂,然後對南唐的君臣道:“這是皇甫老將軍的印,面對我大周雄兵圍攻,老將軍自知不敵。臨死之前言說,他曾背叛大唐皇帝一次,斷然不會背叛第二次,願意以一腔熱血,酬謝陛下收留重用之恩!他不負陛下,如今本官把他的印送了回來,請陛下過目。”
沈義倫說着,讓太監把大印送上去,南唐的文武此刻全都目瞪口呆,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