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機會來自於一次抓鬼,徐進爲了賺錢賺聲譽,也時常做些沽名釣譽之事。有一次他在某地擒住一鬼物,並將之重傷,徐進懶得動手,便將由陳婉來做。陳婉跟着他這麼幾年,多多少少學會了一些術法,斬殺毫無抵抗之力的鬼物,絕對輕而易舉。
可當陳婉看到鬼物哀求的眼神,念及自己身世,動了惻隱之心,便偷偷將鬼物放了。這讓徐進大怒,狠狠打了她一頓。她以爲這件事就此而過,誰知過不幾日,那鬼物又回來,並有許多強大的鬼物跟着。那被救的鬼物說,自己是陰間某大王的孩子,偷跑到人間受了這等罪,實在不甘心,欲要報復。
陳婉見機會來了,便主動與鬼物裡應外合,將徐進這個僞道士殺死。那鬼物殺了肉身,仍不解恨,便跟着連魂魄也給徹底毀了。而殺徐進的一幕,正好讓一個叫江明思的人看到。
江明思原來只是街頭打架鬥毆的小混混,後來被徐進收作徒弟,並賜了江明思一名,讓他做苦力。但江明思卻沒有被利用覺悟,一直以爲徐進是個大大的好人,管他吃管他住,有的時候還教他一點術法。於是,心中對徐進甚是感激,當成了再生父母。
所以,當他見到再生父母徐進被害,心中的仇恨可想而知,但鑑於當時的情況,上去也是白白送死。因此,他便逃了,待到多年過去後,不知從哪裡修得一身本領,路過女間七百城時知道了陳婉,舊恨發作,便要爲當年的徐進報仇。
女間七百妓院裡的一些妓女,對陳婉也有不滿,一是陳婉奪了她們名頭,二是陳婉會些術法,能看見鬼物,讓旁人心生忌諱,總覺得她是個怪物。所以,她們便聯合前來尋仇的江明思,把陳婉一起坑害而死。要知道,沒有這些妓女的幫助,只有江明思動手,就會引來守城的衛士,到時雙拳難四手,或者傷了衛士麻煩也很多。
總之,陳婉被活活折磨而死,死後怨恨不散,於七日之後的晚上,魂魄出現,大屠殺了女間七百城內的所有活物。
寧靜聽着陳婉一生不平的身世,唏噓不已,只是對於她最後屠城之事仍有介懷,“最後害你的只是那些妓女和江明思一人,你卻坑害了一城的無辜居民百姓,這比之……”
“我知道,可當時並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我是被她們活活折磨而死,你不會想象到她們是多麼的殘忍,每一次的折磨,都會讓我對世界的恨加深一分。到了最後,心中已積下無盡的怨恨,恨不能抹殺整個世界,還有這個世界的所有生靈!”說到這裡,陳婉的氣息陡然變強,一股強者的力量爆發而出,桌子上的茶壺和茶杯上都出現了道道裂紋。
“快停!”
寧靜喝道,他身上透出一層淡淡的白光光芒,抵抗陳婉無意中散發出的力量,饒是如此,也感到了一種艱難。
陳婉的力量無限接近着人間的巔峰,並不是寧靜這個只練了二十幾年的人可以抵擋。
天才雖然是天才,但不是天生有就有才。
“對不起!你沒受什麼傷吧?”陳婉收了那股力量,擔憂地問道。
寧靜說:“還好,幸虧你及時收了。我沒受傷。”
“那就好。”陳婉點了點頭,一揮長袖,一道光華在半空中打個圈,顯示出一幕場景,就如電影的銀幕一般。這上面有一幕往事在進行着,是一個慘不忍睹,甚至慘絕人寰的一幕正在進行中——
一間黑暗的屋子裡,只有三兩盞白色蠟燭,屋內有一個女子赤身被綁在刑架,這人正是陳婉。此時,她被幾個穿着花枝招展的女子圍着,其中有年輕豔麗者,亦有色衰年長者。
過不時,被綁的女子瞪大了驚恐的雙眼,四肢劇烈地掙扎着,奈何束她的繩子極其結實,而口裡又塞着物件,發不出聲來。
接着,那些女子手中各拿着器具,小刀、鐵刷子、細針等物,她們臉上露出動人的笑容,只是在這時看來,卻無比的詭異和可怕。
這東西一一用在了陳婉的身上,小刀剝皮,鐵刷子刮肉,細針插往五官、手腳等處。場景中雖無陳婉的叫聲,但看她臉上大汗,與不斷扭曲、顫抖的身子,不難想象當時的苦痛。寧靜深深地感到了不寒而慄。而陳婉則視無物般,靜靜地看着記憶裡的場景。
不時,有一個女子盆着一碗熱湯過來,她還張嘴吹拂了一下,似怕湯水太燙。這時有人揭開了塞在陳婉嘴裡的東西,那儼然是一個滿是穢物的婦人用物。陳婉能說話,她拼命地說着什麼,仍然換來卻是,那些女人更加瘋狂的折磨。
有人掰開了陳婉嘴,將那碗疑是湯水的東西灌了進去,但見,陳婉眼中露出了恐懼。那東西分明是水銀!
小刀舞動,從陳婉身上切下片片細肉,然後交與一人手中,那人便轉手丟至鍋裡。鍋旁有人燒火煮肉,不時,還貼着聞一聞肉香……
這是一羣心裡變態的妓女,她們落魄在風塵之中,強顏歡笑,被迫出賣肉體,因此心裡變得黑暗,變得扭曲。此時在發泄着,對男人的怨恨,對命運的怨恨,乃至對整個人類的怨恨——已不單單是對陳婉的報復了,但受累的卻是陳婉。
“這!……”寧靜一拳擊出,那股銀幕般的畫面場景,陡然破碎消散,怒道:“這羣畜生,簡直不是東西,竟做出這等人神共憤之事!”
現在他終於明白陳婉的恨爲什麼會那樣深,深到可以去屠殺一個城!
“我死後心中滿懷怨憤,所以到了頭七那日夜晚,我的魂魄便帶着這些怨憤返回女間七百,將那些殘害我的人以同樣的方法一一致死,同時將她們的魂魄含在我的口中,每時每刻受那噬咬之痛,之至魂飛魄散。由於,我怨恨太深太重,殺了這些人之後,反而殺心更濃。那時我的好像一個魔鬼,已經控制不了自己,所以纔會將一城的無辜之人,全部屠殺殆盡。
事後當我清醒過來,身周都是那些死去的冤魂,他們不斷地糾纏着我,似要將撕碎。那時,我感到恐懼、後悔。有一次,險些被他們得逞,幸好我殺人多過,身上厲氣濃郁,他們不能輕易靠近。在我最爲艱難的時刻,忽然想起了逸辰,想起了那個救過我一命的秦彥大哥哥。所以,我不能害怕,更不能連魂魄都死去,那樣的話,我真的會從天地間徹底消失!還沒有再見到逸辰,因此,我絕不能讓這些冤魂得逞,我慢慢變得堅強起來,最後將他們一一擊敗。”
聽着陳婉的話,寧靜不由思道,若是換成自己,恐怕絕不僅僅如此吧,甚至會走火入魔,要將全天下都毀滅!
“從此以後,我就成了一個孤魂野鬼。在此期間,記起了徐進從古墓裡挖出的書籍,上面記載有修煉之法,我便按照其中的法門修習。沒想到的是,漸漸的,我的力量越來越強。從那往後後,我便沒有再胡亂殺人,一心一意修習,想要飛昇。”
“你爲什麼非要飛昇,難道不知這是違反人間規則,要遭所有異人堵截的嗎?”寧靜打斷了陳婉的話,厲聲問道。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忽然之間變得憤怒,難道是在擔心她的安危?
陳婉不解地看着寧靜,但還是答道:“爲了做自己想做之事,唯有絕對的實力纔是保障!金錢、權勢等物,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只有被毀滅的下場!要是有了絕強的力量,我就能找到逸辰,喚醒他的記憶,與他重新在一起,甚至可以逆天,讓他長生不死,永享安樂;可以讓我重聚父母的魂魄,讓他們重新獲得生命。”
“這是神纔有的力量……”寧靜喃喃道。
“所以,我纔要突破人間的束縛,飛昇成仙。”陳婉道。
語盡,兩人沉默着。
“你還記得一個叫秦彥的人嗎?”寧靜問道。
陳婉動容:“大哥哥嗎?我怎能忘記?是他保護了我,沒讓壞人發現,讓我成爲陳府慘案存活下來的人。後來,我知道他也是參與者,但他跟其他的人不一樣。他說過些時日帶我離開的,可我等到徐進將我帶走,他也沒有出現。我曾有一段時間極其恨他,恨他爲什麼不來救我,就像那夜救我一樣。但後來,我知道他已經死了,因爲找不到我憂鬱而亡。”
現下,寧靜將去河間市遇到的所有事,說給她聽了。
陳婉聽完,感慨良久,過了好一會,才道:“沒想到,大哥哥的命運這樣悲慘……還有,他們秦家爲我做了那麼多事……”
“秦彥走後,陳府中不是還有百餘冤魂保護你嗎?這徐進怎麼能夠輕易將你帶走?”寧靜問道。
陳婉搖了搖頭:“我府中百餘條冤魂只是一時的,他們在殺了那些仇人之後,怨恨大都消散,去往陰間投胎了。留下來的只有我父母,他們是來照顧我的,並等大哥哥接我回來。徐進來的時候,只有父母去阻攔,可惜他們兩人怨恨消散,只是普通鬼魂,哪能敵過徐進那個專打陰物的人?所以……他們爲保護我,被徐進打得灰飛煙滅!”說起往事,她的聲音裡透着濃濃的仇恨。
寧靜沒想到這樣的結果,心裡不由爲陳婉哀傷,她的一生真的太不幸了,難怪想要強大的力量,只有屬於她自己的力量,才能保護她自己。
“謝謝你。”陳婉忽然道。
寧靜疑惑:“謝我?爲何要謝我?”
“一是謝你肯聽說我這麼的話,二是謝你爲我立牌位、受前祭拜。若不是你,我要距離飛昇恐怕還要再等十年之久,是你幫我超度、上香,使我化解了心中最後的怨恨,最後的執念,才能修爲大進。”
“什麼?那我豈不是異人的罪人?”寧靜皺眉道。
陳婉嬌笑了兩聲:“即使你被所有人遺棄,我也不會遺棄你的。再見啦!”
“等等!”寧靜道。
“怎麼?不捨得我走嗎?”陳婉一改憂容,半作調侃。
“保重!恐怕這一別,我再見就是敵人……”寧靜道。
“敵人……”陳婉閉上了眼睛,她的身體越來越淡,最後徹底消失。
寧靜擡頭望了一下天空,微微亮起,已是黎明時分。
“沒想到,談了這麼久。”
他看了一眼亭臺,待陽光出現,這幻象就會消散了,就如陳婉一樣,好像從未出現過。
他站起身,欲要離開,忽然眼角餘光瞥見石桌上有一個東西,戒指,粉色的戒指。
他拾起來,盯着這戒指,“陳婉怎麼沒有拿走它?”
看了一眼,陳婉沒在周圍,她真的走了。這個叫做“小粉紅”的戒指,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這是她故意的嗎?
“你雖不是逸辰,但我從你的身上感受到了屬於他的一些東西,這些東西,即便萬世輪迴也不會消逝。你……是他的後人是嗎?”
寧靜忽然想起了這句話,陳婉鬼仙通靈,如今飛昇在即,功力已經到達了人間的最高峰,她說的便不會是假。一個人身上的什麼東西,是能夠經得起百世萬世輪迴而不變的?
唯有魂魄的氣息不會改變,她一定認出我了,只是見我不承認,所以才說我是他的後人。